无论是紫荆花,还是樱花,桃花,杏花。
努力的绽放过一季之后,都难免衰败的命运。
不过一个冬天的深藏与酝酿,使得他们在下一年的这一季仍然会开放。
若是人的笑容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可惜人的笑容都是刹那的直觉。
它没有酝酿的时间,也没有再笑的机会。
这次笑过了,不知道何时能够再笑。
不过庙堂江湖间都有一个传闻。
就是位置做的越高,笑的越少。
刀剑拔出的次数越多,笑的也越少。
因为这个人间出乎意料的事,总比计划之中,情理之中要多得多。
欧小娥的剑尖是点到了绷带怪人的咽喉。
但仅仅是点到为止。
她使尽了浑身劲气也不能得以寸金。
所以欧小娥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人的咽喉吗?
欧小娥觉得自己仿佛刺到了一块铁板。
但即便这真的是一块铁板。
以紫荆剑的锋锐,和她如此孤注一掷的一击所裹挟的劲气,也应当能一剑破之才对。
绷带怪人用两指轻轻的捏着紫荆剑的剑尖,把它从自己的咽喉处移开。
继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欧小娥。
虽然他的脸全都被绷带覆盖着。
但欧小娥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欧小娥紧咬双唇。
嘴角渗除了丝丝鲜血。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害怕了。
而是怨恨。
明明已经以担当与守护之名出剑。
奈何自己的本事确实有限。
无法扛起如此沉重的目的。
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悉听尊便。
绷带怪人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枚飞子。
他把这枚飞子夹在指间玩弄着。
不知道为什么,欧小娥觉得这绑带怪人要比先前更有人味了一些。
这个人味,不是指人情味。
有些人生性凉薄,人味不浓。
有些人一片热忱,人味浓郁。
欧小娥说的人味,是指他做事的方式。
这绑带怪人简直就像是一台上了发条的机括装置。
一举一动皆是一板一眼。
杀人显然不是他今日的目的。
对欧小娥出手也是因为欧小娥对自己正在做的以及将要完成的目的有所妨碍罢了。
欧小娥看着这枚飞子在他的两指尖转了几圈,继而打在了自己身前十寸处的位置。
这一枚飞子落地,仿佛划出了一道生死线。
若是欧小娥不识抬举的越过这一枚飞子,说不得他就要下死手了。
绷带怪人眼见欧小娥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发呆,满意的转过身去,又开始在刘睿影的柜中、床上翻找着。
欧小娥看着地上的这枚飞子。
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遗忘,或根本不记得的一夜。
那一夜,是她进入欧家的前夜。
那一夜一开始。
欧小娥就看到一柄短剑刺进了他父亲的咽喉里。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剑刺入人的咽喉不会出太多血,只会带出一串飘零的血花。
她的娘亲看到自己的丈夫倒了下去,先是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
继而坚定的走上前,捡起他父亲的刀,守在门口处。
欧小娥的父亲是用刀的。
但在此夜之前,欧小娥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会用刀。
只是觉得他的父亲很忙,每次出门都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上一次父亲离开家时,欧小娥刚刚学会说话。
她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问娘亲,说父亲去了哪里。
娘亲说父亲去了平南王域的下危州办事,办完了就会回来。
随后娘亲便开始教她练刀。
只是她当时用的刀,并不是真的刀。
而是一柄匕首。
说是练刀,也不过是拿着匕首对这一个塞满棉花的垫子胡乱捅上一阵罢了。
不过,有哪位娘亲会把匕首当做玩具给自己的刚会说话的女儿玩?
小女孩都喜欢玩过家家,都喜欢布偶娃娃。
欧小娥也是同样。
她有一个兔子状的布偶娃娃。
她不记得是这娃娃是哪里来的,只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在躺在自己的身边。
当时的欧小娥并不喜欢这个布偶娃娃。
因为她的样子一点都不漂亮。
两只耳朵不一样大,一只手还断了一半,只连着几根儿线头。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布偶娃娃的时候,是她已经用匕首把那塞满棉花的垫子捅成了稀巴烂之后。
娘亲拿走了垫子,换成了她的这只兔子形状的布偶娃娃。
欧小娥下不去手。
她双手拿着匕首哭了起来。
娘亲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安慰也不催促。
只是在她哭完之后,用手揩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继而说道:
“生命中会有很多陪伴你很久,看似珍贵不可舍弃的东西。但你必须要学会舍弃,因为若是不这么做,你就会死。你想死吗?”
欧小娥哪里懂得什么是死?
这个问题也着实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太过于残酷了一些。
娘亲看欧小娥默不作声,依旧在隐隐抽噎。
她便从欧小娥手上拿过了匕首。
回手一刀,砍下了那兔子布偶的头。
欧小娥哇的一声再度哭了起来。
“这次我帮你做了,下次你要自己来。不然的话头掉了,你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也不能说话了。”
娘亲说道。
随后她拿走了那兔子布偶,把头重新和身体重新缝合好。
就连那早就断了很久的手臂,也缝了起来。
不过娘亲的针脚很密,还正反缝了两边。
却是要比以前更加的结实。
同样也更加难以砍断。
欧小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从她会说话起,每天都要说很多话。
所以她对于不吃不喝倒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不知道不吃不喝会发生什么。
但是不说话,却是会让她极其的难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娘亲放在那儿的匕首。
自言自语了一番,便再度拿起了它。
欧小娥觉得自己这一次握着匕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握的紧。
兔子缝好之后,她看到娘亲在原本的脖子上加了一块儿花格子布。
这一抹亮色在欧小娥的眼中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她的家里不论什么都是黑色的。
桌子是黑的,椅子是黑的,碗筷是黑的。
就连娘亲的衣服,也全部都是黑的。
有时候娘亲带欧小娥去市集上买东西,很多人都误以为她的娘亲是刚刚守寡的妇人。
听到这些议论,欧小娥总是据理力争的说:
“我是有爹的!只是他现在出远门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
议论的众人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因为谁家都会在至亲亡故时告诉小孩子,他只是出远门了,等你再长大点就可以去找他,或是等你再长大点他就会回来。
欧小娥曾问过娘亲,为什么家里的东西都是黑色的,为什么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
娘亲告诉她说,因为黑色很贵。
因为黑色是死色。
活很容易,想死有时却很难。
越是困难的事越贵。
后来,欧小娥已经能熟练的用匕首把兔子布偶的头砍下来。
就算是娘亲用线来回缝了两遍也没用。
所以娘亲换了一只真兔子。
所以欧小娥到现在都极其的讨厌兔子。
并不是她杀的兔子太多。
而是因为当时她每杀一只兔子,当天的三餐就得吃掉这只兔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到那只兔子被剥了皮切成块,被娘亲放进锅里的样子。
以至于她看见兔子,就能想起兔肉的味道。
爹亲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那一天娘亲似乎有预感一般。
本来每日清早让她杀的兔子,却挪到了下午。
爹亲进了门。
她正在擦拭匕首上的血花。
欧小娥看着匕首上的血花出了神。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爹亲已经默默的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她伸出食指,沾了沾匕首上的血花,放入口中。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爹亲慌乱的面孔。
后来欧小娥才知道。
那把匕首上是喂了毒的。
那毒,只有用热油才能解。
这也是每次她杀死兔子之后,娘亲都会用热油把兔子炒熟再吃的缘故。
但欧小娥想不通的是,为何自己杀兔子的手法已经如此的炉火纯青,娘亲却还是要在匕首上喂毒药呢?
可惜,娘亲却是再没有机会给他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