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是和坤镇。
人的秉性,果然难移。
十五年光阴悠悠,留人不住,却留恨常在。
林耀然明明已经躲到了此处,却还是落的如此下场。
一个人,要怎么退,才能真正解脱?
要退到何处,才能不算江湖?
先前的林耀然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离开了,走的远些,便好。
但终了,他还是明白了。
名剑不风流,白发故人少。
能怀抱着心爱的人离去,又死在昔年故人之手。
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的?
想想当初,若是不那样轻狂,或许结局也不会如此。
但这十分轻狂,若是隐去了三分。
还能算作轻狂吗?
自然要无遮无拦,十方皆杀才是。
“天宽广,地宽广,人间浩渺在中央。日耀目,月冰凉,东升西落为谁忙。金银何曾手中藏,转眼田宅变焦黄,唯有酒气还绕梁……”
这是林耀然最后在脑中回荡的歌谣。
正是他怀中之人常常对他唱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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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林寒星不解的眼神,怀德缓缓起身。,
他带着木讷的林寒星来到山庄后面的山坡上。
那里有一座坟。
坟前的碑文刻着:忠仆凌林。
那一日,凌林作为大管家,冒死脱身,为林家保留下一缕最后的香火。
奈何主人已逝,少主年幼。
前路不可期,后路却断绝。
他便兀自气绝在了山庄门前。
用一死,换来尚在襁褓中的少主,一夜安眠。
林寒星恭恭敬敬祭拜了凌林,便告别了师傅们。
他的眼神坚定而冷峻。
那目光之冷,令人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不过他就像当年他的父亲牢记祖训一样。
林寒星也牢记着师傅的话:除暴安良,天下大同。
带着师傅们的嘱托,他下山了。
林家宅院前。
一人缓缓的,缓缓的……
仔仔细细的把颓废的宅院一寸一寸审视一遍。
偌大的宅院,依稀还能看到它昔日的辉煌。
此人目光凌厉,剑意不绝。
继而决绝的转身离去,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了一个一字。
还是一人。
在一条崎岖区山路上。
他实走似飞。
只见他轻摆着双臂,并未刻意注视着脚下的移动。
竟是转眼间就飘过了山路山谷尽头。
柳暗花明中,有一处素素然的茅草屋。
屋侧一座坟茔,一座覆满鲜花的坟茔。
一位瘦骨嶙醺老者,拄杖立坟前,佝偻着背。
看得出他是想跪下。
可惜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太重太重了。
重到他已经跪不下去。
林寒星遥遥的望着这位老者背影。
他的修为,让他足以真真切切听到老者的喃喃自语。
“师妹,你原谅我了吗?我散尽家财与家丁,又自废了武功修为在这山谷尽头,我终日忏悔……”
爱是什么?
是心魔?
是烈焰?
林寒星不知道,但这爱终究是烧死了,毁灭了所有!
听到此处,林寒星决绝的转身离去。
除暴安良,大同世界
师父的教诲,像警钟,在他耳边不停的回响。
脚下疾鬼步一出,即刻飞旋停在了一座峰顶。
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山的那边,便是师傅所谓的人间。
而现在,早已揽遍人间的他,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除暴安良?
再太平的世道,都少不了梁上君子。
以前的林寒星太过于执拗,眼里揉不得沙子。
凡是都得分个黑白,辩场是非。
但如今的寒灯人却不会。
小恶非大错。
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罢了。
天下大同?
这天下,在五王的治理下,也着实算是不错。
不过距离那大同,却仍旧是遥遥无期。
“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元珊晃动着寒灯人的手臂问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寒灯人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女。
眼神和当年他那三位师傅看自己时一模一样。
“说让他娶我。”
元珊指着晋鹏说道。
“如果他不肯呢?”
寒灯人问道。
“他怎么会不肯?就连五王都得听您的吩咐,他晋鹏怎么会不肯!”
元珊赌气的说道。
言毕,她还狠狠的瞥了一眼晋鹏。
威胁之情,不言而喻。
“听我的吩咐,可你曾见我吩咐过一次?我是让他们给我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
寒灯人笑着反问道。
“但爷爷您若是开口,不论是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他们一定都会给的。”
元珊不依不饶的说道。
他就是想让自己的爷爷,为自己说句话而已。
作为一个孙女,如此要求自己的爷爷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但作为寒灯人的孙女,却是不该要求他爷爷说任何有偏向的言语。
寒灯人看着眼前的孙女。
虽然自幼教导,但这孩子的秉性却还是没能纠正过来。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在坟前听到的那位瘦弱老者的独白。
心魔,烈焰。
此刻他的孙女不也正在经受着这种考验?
寒灯人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今天是你的寿宴,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便分你一缕我这寒灯之火,你看可够换杯酒喝?”
寒灯人对着晋鹏说道。
晋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寒灯人的寒灯之火,可谓是天下至宝。
寒灯之火护身,万毒不亲,百兵避让。
身亲三尺即是禁地。
据说,寒灯人的这寒灯之火,已经具有了灵性。
却是能够分辨人心的善恶邪佞。
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推杯换盏,自是不用理会。
但若是有刀光剑影,那便是眨眼泯灭。
寒灯人左手食指靠近了灯火。
嘴里念叨着一声“去!”
随即这寒灯灯火,便分出了一缕极为细小的蓝。
这缕蓝,徘徊在晋鹏的头上,久久不能散去。
“难道你不想要?”
寒灯人诧异的问道。
灯火通灵。
晋鹏若是想要,自是会隐于体内。
若是他不想,灯火便会像这般徘徊踌躇。
晋鹏摇了摇头,抱拳道了一声谢。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寒灯人。
那便索性省去了这称呼的麻烦。
敞敞亮亮的道一声谢字!
随即回过头,看着前来寻仇的五人。
这五人,此刻却是最为尴尬。
仇是决计无法报的了的。
可是这进无可进,退也无可退。
好端端的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已经是幸运至极。
想想,为何却还是这般固执?
四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位手持长柄刀的为首之人。
五人的心,已经散了。
晋鹏收起了欧家的短剑。
步履从容的走到了五人面前。
“喝杯酒再走?”
晋鹏开口问道。
五人沉默。
晋鹏也不逼迫。
只是对着屋顶上的寒灯人微微躬身。
右手虚引。
一个“请”字浮现。
寒灯人朗声笑了几声,却并不端着架子。
随即从屋顶上一步步走下。
明明这屋顶和地面空无一物。
可在寒灯人的脚下,仿佛凭空多出了一道阶梯。
此刻他正走在这一道看不见的阶梯上,终是沉稳的踩在了地面。
“爷爷,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元珊问道。
虽然他对自己的爷爷的不帮衬心有不满。
但寒灯人要喝酒这件事,显然是让他更加好奇。
“我不喝酒,那是因为碰不上时候,更遇不到人。”
寒灯人说道。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又碰到了什么人?却是就要喝酒?”
元珊问道。
“他人的寿宴不就是极好的时候?沾沾寿星的喜气,说不定我也能再多活个两三年。至于这人嘛……却是不能告诉你。”
寒灯人卖了个关子说道。
随即走进了客栈里。
“反正是谁,也不会是你!”
元珊转过身对着晋鹏恶狠狠的说道。
“沾沾的寿星的喜气,我就是寿星。已经占了一条了,另一条不是就不是。我本也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说道。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贪心的!”
元珊冷笑了一声说道。
“贪心的人朋友都很少,更不会请客。你看我,朋友这么多,还费尽周折的请客,定然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耸了耸肩,很是随意。
“对这人情和钱粮你自然不贪,你贪的是女人心!”
元珊说道。
说完这句,她刻意的挺直了背,从月笛面前走过。
像是示威一般,展现了一番她那傲然的身材。
她的胸前,的确是要比月笛挺拔的多。
月笛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轻轻一笑。
“真是个孩子……”
月笛自己嘟囔了一句。
但显然,却是被元珊听见了。
因为刘睿影看到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门外那位查缉司的小友,可否与我同饮几杯?顺便给我讲讲这人间,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寒灯人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冲着刘睿影看来。
他们不知道这位毛头小子,怎么就会得到寒灯人的赏识。
难道方才说的碰上人,就是碰上了他?
刘睿影拿不定主意,却是又转头看向了月笛。
“喝酒还不会?需要我教你吗?”
月笛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无奈。
只得让华浓跟着月笛,自己率先走进了客栈。
“爷爷,你要问事情,为何不问晋鹏?他也是查缉司的人,还是司抚!”
元珊说道。
她却是还不放弃。
“年轻人的眼光不一样,我都这么老了,只想和年轻人多说说话。”
寒灯人说道。
言语间,已经倒好了两杯酒。
“可是那晋鹏也不老啊!”
元珊撇了撇嘴说道。
“不老是不老,但年轻这件事,还是越年轻越好!”
寒灯人说道。
“那您,找个婴儿去吧!”
元珊赌气的做到了一边。
“去年我出了一趟远门,就是因为听说在安东王域,有一位婴儿一出生就会说话。所以我特意去看了看。”
寒灯人说道。
“然后呢?”
元珊急促的问道。
月笛对他的评价果然准确。
她可不就是个孩子?
脾气与好奇都是一阵一阵的。
“然后我去了才发现,是假的。”
寒灯人大笑着说道。
却是把自己的孙女作弄了一番。
元珊却是更加生气了。
把手里的一双象牙筷子都用劲气震断。
要知道,这副象牙筷子可着实算得上是寒灯人的心爱之物。
“真是越大越回去!”
寒灯人看着自己孙女赌气的侧脸,笑着说道。
随即伸手在那一双已经断成两截的象牙筷子上轻轻一抚,瞬时又完好如初。
再一抬头,寒灯人看到刘睿影已经站在了桌前,正对他恭敬的行礼。
“小友不必客气,酒桌无辈分。都随意!”
寒灯人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第一次听到,是在博古楼中。
明明间隔没有多久。
可时至今日再次听到时,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