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手上也不再发力,松开了酒杯。
没想到手一松开。
酒杯却是霎时化为了粉末。
从靖瑶的指缝间滑落。
“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对酒杯置气?”
高仁却是趁机又打趣的问道。
“刘睿影呢?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靖瑶对高仁的嘲讽充耳不闻。
拍了拍手后,让部下又拿来了一只酒杯。
却是开口就问刘睿影的下落。
“我告诉他说,你要用饷银买箭矢。”
高仁笑嘻嘻的说道。
靖瑶刚到了一杯酒,正准备喝下。
但听到高仁如此一番话后,瞳孔骤然一缩。
手已经扶在了刀柄上。
在外喝酒。
靖瑶向来都是左手持杯。
因为右手总是要空出来随机应变。
高仁自是看到了靖瑶的动作。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因为他知道靖瑶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
“知道了我要买箭矢,所以刘睿影肯定是联系了震北王域各地的箭械局。”
靖瑶终极还是稳住了心神。
右手松开了刀后,嘴里淡淡的说道。
话音刚落,一杯酒却是也喝进了肚中。
“联系箭械局自然是最为正确的做法……不过正确并不代表有效。只能说一向如此罢了……但一向如此的事多了,每一件都一定对吗?若是刘睿影就这么按照常规的做了,那他却是也不值得您这位部公大人如此惦记……”
高仁说道。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靖瑶仍旧是单刀直入。
“唉……我一杯酒没喝,一根鸡腿也没吃。却是就被逼着说了这么多话。”
高仁确实又开始绕起了圈子。
靖瑶察觉到高仁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
但却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况以前接触的时候,高仁也是这般疯疯癫癫,词不达意的。
一时间,就是靖瑶也难以分辨高仁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习惯于此。
不过在常年的征伐中,靖瑶已经培养出了自己的一种直觉。
那就是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一种示警。
虽然这种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没着没落的。
但靖瑶却知道,自己对于如此世间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他故意连喝了几大杯酒。
而且杯杯都和高仁碰了碰。
继而,他借故说要去屋后面小解。
实际上,却是要避过高仁,安排自己两名机灵的部下,到茅屋四周的山林间打探一番。
不然他心中的直觉只会越来越强烈。
甚至会强烈到让他连酒都喝不下去。
现在的他,还能对着部下颁布命令。
然而死亡,却是不需要下命令的。
小解归来后。
靖瑶看高仁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
他已经习惯了高仁如此疯癫神叨,但今晚却是因为自己的直觉而莫名的烦躁。
何况今晚没有一丝风。
天上没有星和月。
“你在看什么?”
靖瑶问道。
要是放在往常,他是不会开口的。
但此刻的他却是觉得,自己说说话,或许能放松一些。
“我在看雄鹰。”
高仁说道。
靖瑶顿时大笑了起来。
还有人会比草原中人更了解雄鹰吗?
现在这个时候,雄鹰早就归巢了。
虽然雄鹰对于天空的留恋是无法剥夺的,但却不是无止境的。
靖瑶记得他小时候躺在草原上。
看着蔚蓝色的苍穹。
他的母亲尚在人间,坐在他的身边。
忽然指着天空对他说道。
“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靖瑶一愣。
他一直在看着天。
整片天空上连一个云花儿都没有,更别提他们最为熟悉的雄鹰了。
“在哪里?”
靖瑶问道。
母亲笑而不语。
只是告诉他说,英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看见雄鹰翱翔。
然而懦夫就算是雄鹰落在了他的肩头,却是也浑然不觉。
想起了这段往事。
靖瑶却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位小个子疯子,却是突然说出了和他母亲相似的话。
靖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恋旧。
不过一想到他母亲当时的样子。
心绪顿时就平复了下来。
他也随着高仁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我看到了。”
靖瑶说道。
“我是骗你的!这会儿怎么还有鹰?”
高仁大笑着喝了一杯酒说道。
本以为如此却是能激的靖瑶极为生气。
但靖瑶却是会心一笑说:
“我真的看到了。”
而后继续抬头望着天空。
待他回过神来之后。
看到先前他借着小解的借口,安排出去探查的两位部下回来了。
二人站在院墙处,对着靖瑶点了点头。
靖瑶这才出了一口气。
觉得的确是自己过于敏感,有些多虑了……
“刘睿影此刻正在震北王域最大的铁矿场。”
高仁说道。
“他为何要去铁矿场?”
靖瑶问道。
“因为他料定了你会去。”
高仁说道。
“难道他觉得对我已经很是了解?竟能未卜先知不成?”
靖瑶反问道。
“刘睿影并不会未卜先知,但一个会未卜先知的人却告诉了他要去铁矿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是聪明人。想明白了原委,自然就会去的。”
高仁说道。
伸手指了指自己。
“所以你骗了他。”
靖瑶说道。
他根本从未想过要去铁矿场。
因为高仁已经为他联系好了震北王域总共七十二所箭械局。
每个箭械局都有些不怕死的人。
明知这是掉脑袋的买卖,却是也敢把库存的箭矢拿出来倒卖。
靖瑶并不知道震北王域这七十二所箭械局究竟有多少库存。
但当他听到高仁说总共有七十二所时,他便知道决计少不了。
起码这四百万两饷银,肯定是能够花光的。
“不,我骗了你!”
高仁颇为得意的说道。
还把椅子朝后倒过去。
让自己的双脚,翘在了桌子上。
靖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高仁。
他还不知道高仁说骗了自己,究竟是骗了什么事。
“我根本就没有联系过震北王域的箭械局,而且震北王域也并没有七十二座箭械局。实际上,连七十二的一半都不到。”
高仁晃悠着身子说道。
这却是让靖瑶顿时怒不可遏!
拔出刀就抵在了高仁的脖颈上。
高仁却仍旧嬉皮笑脸的晃动着身子。
靖瑶的刀锋,在他的脖颈上已经拉出了一条血痕。
然而这道血痕却随着他的不断晃动而逐步加深。
“怎么停住了?”
高仁问道。
靖瑶咬了咬牙,却是收回了刀。
看到刀锋上的斑驳血迹,他拿起酒壶,用酒水冲洗干净。
“你还骗了我什么?”
靖瑶问道。
“难道,这这一点还不够吗?”
高仁忽然收回了翘在桌子上的双脚,在椅子上乖巧端正坐好后说道。
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像是一位犯了错的孩童,正在等待父母的责罚。
“够了……足够了……”
靖瑶自语道。
随即一言不发的看着高仁。
既然高仁会如此坦诚的说出自己骗了他。
那高仁就一定还会有后话。
“所以你想要箭矢,就得去矿场买铁,然后自己打造。”
高仁说道。
“刘睿影不是就在矿场?”
靖瑶问道。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
高仁反问道。
“我只想杀了他。”
靖瑶耸耸肩说道。
“不见到他,如何杀了他?杀人这件事和生孩子一样,都是得面对面才行的!”
高仁笑着说道。
“既然箭械局你骗了我,而铁矿只要有钱就能买来。那我们的合作还有什么意义?”
靖瑶问道。
“当然有意义……因为我是除了你这个当事人以外唯一知道全部的人。哦对……我也告诉了刘睿影!不过你要是不和我合作,我只要去那震北王府里溜达一趟,把我肚子里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也是大功一件!”
高仁说道。
靖瑶沉默了。
不过他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从劫夺饷银这件事一开始,他就不知道高仁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高仁的目的,靖瑶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他觉得高仁是想挑起战争,然后从中获利。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
后来他又觉得,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杀死刘睿影。
继而挑起草原和查缉司的争端。
可细细一想,这样做却是对高仁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到底谁才是那一地鸡毛?
不到最后一刻,靖瑶心里也没底。
“你既然已经骗了我一次,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靖瑶问道。
“骗子是不会承认自己骗人的。我既然已经把谎话说穿,那就说明我已没有骗你。”
高仁说道。
这般解释,倒也是极为新奇。
至少靖瑶总没遇见过骗人还骗的如此冠冕堂皇的!
“不过,既然是合作。我却是也得有些诚意才行……”
高仁接着说道。
却是用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开始沉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靖瑶清楚的记得,自己喝了五壶酒,给篝火里面添了两次柴。
而后高仁才缓缓的抬起头。
“诚意就是,我陪你一起去铁矿场!”
高仁说道。
靖瑶没想到,高仁竟然会亲身涉嫌,与自己一道同去。
若是旁人这样说,那定然是诚意极大。
随自己带着四百万两饷银,一路浩浩荡荡的去那铁矿场大肆购买铁矿的话,那两人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都跑不了。
可对方是高仁。
并不是旁人。
高仁虽然疯癫。
但却是个最自私的人呢。
他能付出这么大的诚意,一定也会获得这么大的收获。
这样才是成正比的。
可是靖瑶绞尽脑汁,却是都没想出高仁能从这个举动中获得什么收获……
于是他迟迟没有说话。
仍旧在细细盘算着。
高仁却是从桌上的肥鸡上,掰下了一根鸡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只不过高仁却是不吃鸡皮。
他把鸡皮用嘴撕下后,都吐在了地上。
只要地上落下东西。
总有几只眼尖的公鸡前来查探一番。
高仁瞬时从一只公鸡的屁股上,揪下了一根色泽最鲜亮,翘的最高的鸡毛。
一手拿着鸡毛,一手吃着鸡腿。
背对着篝火而坐。
脸上是一片阴沉。
这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就连饮血杀人的靖瑶却是都不想多看。
何况高仁此刻却还看着手中的鸡毛痴痴的笑着。
一根鸡腿很快就吃完了。
他把鸡毛压在了啃光的骨头底下。
忽然一阵山风吹起。
远方的树林开始沙沙作响。
继而便吹到了这茅屋的小院中。
靖瑶看到篝火里有些尚未完全被燃烧的木炭,化作火星,顺着风向飞去,渐渐泯灭。
继而却是又把桌上的那根高仁吃完的鸡骨头吹得打了个滚。
压在下面的鸡毛瞬时腾空而起,竟是贴在了靖瑶的脸上。
“好,我们现在就动身!”
靖瑶把这跟鸡毛从脸上摘掉后,对着高仁说道。
箭矢是必须得买的。
否则他这一趟孤军深入,若是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却是太不值得。
然而既然想要有箭矢,就不得不按照高仁说的路走。
高仁一听到靖瑶答应。
立即站起身子给靖瑶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现在就动身!”
高仁说道。
随即饮尽了杯中酒。
迫不及待的搓着手说道。
靖瑶示意部下撤去桌案。
随即便从后面牵过马来准备动身。
高仁看到马背上驮着的全是一些锅碗瓢盆,凳几桌案之类的生活用品时,不由得很是诧异。
“饷银呢?”
高仁问道。
“聪明如你,却是都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靖瑶拍了拍刚才他们喝酒吃饭的桌子说道。
此时他的心情却是突然畅快了起来。
自己自从踏进这震北王域开始,便步步都被这高仁算计。
眼下终于有一件令他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岂不是让靖瑶心满意自?
“是了是了……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办法!如此一来,别人只会觉得咱们一行人,不过是平常的搬迁。任谁都不会和饷银联系在一起!”
高仁说道。
靖瑶的心确实随着这句话又沉了下去……
没想到高仁竟是瞬间就看破了他的想法。
或许他早就看破了。
刚才只是故意那么问了一句。
为的就是让靖瑶的心有一番大起大落。
如此这般的折磨旁人的心境,似乎是高仁最大的乐趣所在。
不过靖瑶的计策也不可谓不高明。
在这做茅屋中的四日,他并没有虚度光阴。
而是看着茅屋中的家具用品,把四百万两饷银全部重新熔炼了一番。
现在马背上驮着的这些座椅板凳,碗筷饭勺,全都是银子的。
不仔细验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只不过还是差了点……”
高仁说道。
“差了点什么?”
靖瑶皱着眉问道。
“如此搬迁,怎么能没有女眷?若全是一帮如此的大老爷们儿,也是会令人生疑的!”
高仁说道。
靖瑶虽然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是认可了高仁的这番说辞。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
只是荒山之中,却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女人。
“你可以进来了!”
只见高仁拍了拍手,对着院外喊道。
靖瑶的部下一听还有外人,立刻抽刀戒备。
靖瑶也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先前出去探查的二人。
外面明明有人,而这两人却没有发现。
若真是敌人,岂不是浑然不觉便会命丧于此?
茅屋小院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却是只有一个人。
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靖瑶认识。
不但他认识,他的部下也都认识。
正是当时那位靖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肯臣服的很有骨气的青楼女子。
后来他们二人喝酒的情景,靖瑶的部下仍旧历历在目。
没想到,这高仁竟是把这女子找了来。
“现在有了家具,有了仆从,有了女眷,却是任凭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高仁乐呵呵的说道。
“那你算是什么呢?”
靖瑶问道。
“你带着这么多仆从,家大业大的,我自然也可以算是你府上一个账房或师爷。若是你不愿意,以我的身高长相,只要不说话,就算做是你的儿子也无妨。无非就是生了个哑巴。”
高仁摊了摊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