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青雪青还没有蜕变成为女人,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性别天赋却已经站露出了萌芽。
“他虽然是我的朋友,可是我和他都不熟,又怎么会认识你?难道你此前还来过这矿场不成?”
金爷说道。
显然这句话没能完全打消青雪青的疑虑,她皱着眉头走回了营帐中。
金爷看着自己手中失而复得的刀,以及缠在刀柄上的那一片袍子,很是无奈的摇头笑着。
“刘省旗,可是让你见笑了……”
金爷说道。
“青府中的事,我大概也知晓一二。金爷你到如今却是还能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也是令在下颇为敬佩!”
刘睿影说道。
这倒不是客套话。
刘睿影是真心诚意说出来的。
单凭方才金爷能有魄力扔出自己的佩刀,这份气魄和胆量就非常人可及。
“刘省旗谬赞了……咱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金爷说道。
这顿饭吃成了上下两截,却是没人能够预料到。
本来是没有酒的。
可金爷非说自己受了惊吓,需要喝酒压一压,刘睿影也只能与他举杯共饮。
“金爷可知道此人的来历?”
刘睿影问道。
他仍旧在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时去的中都城,又是跟何人一起去的祥腾客栈总店喝的汤。
金爷没有回到刘睿影的问题,而是让人在自己面前摆了一个棋盘。
“我以前是个很冒失的人,知道我父亲收了我的刀,让我学下棋。刘省旗可否与我对弈一局?”
金爷问道。
“金爷怎么知道我会下棋?”
刘睿影问道。
“听说中都查缉司为了让人精心,用的办法却是和我爹一模一样。所以刘省旗定然是会下棋的。”
金爷说道。
他讲的倒是不错。
刘睿影虽然棋艺不惊,但对于手谈一道还是能够应付一二的。
“在查缉司中,我们最最先开始的并不是读书识字,更不是修武,而是下棋。互相在方寸之间与人争雄。但是有一天,先生忽然对我们说,下棋的格局太小了。方寸永远是方寸,即便你心怀整个天下,你面对的也永远只是这一副棋盘。输一局棋不痛不痒,但输一条命可就不同了。而后他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柄长剑,让我们一剑劈了棋盘,而后将黑白棋子全部洒到了茅厕里。”
刘睿影说道。
金爷没有接过话头,反而频频举杯,和刘睿影一连喝了三大杯酒。
刘睿影甚至觉得,今夜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好赢。
喝酒下棋,刘睿影从来没有尝试过。
就连这棋子,他也有许多年不曾触碰。
酒乃激烈之物,手谈又最精心安稳。
本就是互相冲突的一对冤家。
下棋是无如何也该喝茶才对。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这世上能有醉拳,那为何不能有醉棋?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心情顿时也变得豁达起来,一时间竟开始自饮自酌。
两人的水平相差无几,都是半吊子,算不上高手,因此厮杀的也并不激烈。
这一盘注定没什么结果的棋局,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对弈的双方却是都坐不住了。
刘睿影和金爷相视一笑,同时将手中的棋子扔进了篓子中。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皮鞭抽打的声音。
金爷告诉刘睿影,这是下午的苦工们要去矿场上换班了。
刘睿影这次看到,在方才他吃饭的营帐的东南角,搭着一个硕大的棚子。
这棚子只有一个顶盖,四面围着席子。
正面开了一个小口供人进出。
刘如意为了看得清楚些,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一股浓密的汗臭和屎尿味道便迎面而来。
随着那些精壮汉子的不断催促和打骂,一个哥哥蓬头垢面,赤脚坦胸的苦工们这才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皮鞭抽打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只能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这些苦工各个双眼孔无神,仿佛那抽打在身体上的鞭子,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刘睿影看在眼里,心下也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为何这边的苦工和在老爸娘那里看见的如此不同。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卖身?”
刘睿影问道。
“不错。签字画押之后,生死有命。”
金爷面色平常的说道。
“老板娘那边的苦工好像要比他们滋润的多。”
刘睿影说道。
“那边的人,可不卖身。我妹子应该对你说过,都是来躲事的。你可别看他们这扣扣缩缩的样子,好似一碗酒都舍不得喝完。其实各个儿身上至少都有几十万两银子,只是不敢花罢了。”
金爷说道。
刘睿点了点头。
这些情况,他也略知一二。
那些人身上背负着几十万两银子的同时或许还有几十条人命。
什么时候那些个仇家和官府都放弃了寻找和追捕,他们才能挺胸抬头的走出矿场,大肆挥霍,重新做人。
而眼前这些苦工们性质却有所不同。
他们都是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把自己一副肉体连带着余生的所有光阴都卖给了金爷。
有时候这买卖深知都不一定是用的真金白银。
或许只是金爷的一句话,一个承诺,亦或是举手投足间就能帮他们了却的一桩心愿。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瘦高个儿!”
金爷指着一人说道。
“爹娘死了,自己却连个棺材钱都没有。来我这里哭爹喊娘的想要谋个差事,但他身子却还有残疾。挖一铲子就得喘个三五口……但我也是架不住他把自己爹娘的尸体成天的摆在我府门口不远处。我虽然是个武修,也算是江湖中人,不讲迷信。但没日没夜的如此,却也是闹心不是?最后还是收了他,给那二老办了个体面的丧事。就这样他来这儿矿场也是有半年多了。”
金爷说道。
“两口棺材一个土坑就能买下个活生生的人一辈子,金爷这番算计在下着实佩服!”
刘睿影冷冰冰的说道。
金爷听出刘睿影语气很冲,想必是因为眼前的场景使得他觉得自己极为麻木不仁切又一颤冷血。
不过这样的误解,金爷不是第一次得到,刘睿影也不是头一遭错他的人。
那老板娘为何与金爷不常往来,还要躲很远?
这便是其中的愿意之一。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看不顺眼,更何况刘睿影一个外人了。
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议论,怎样冷眼,金爷却是都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做法。
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
你有能耐,便是金山银山。
你没本事,要么卖身,要么就喝风吃屁。
这些人,都是没本事的人。
金爷觉得,人活一辈子,头脑和身板儿总要占一样。
若是个读书的料,那砸锅卖铁也要去读书,日后去博古楼也好,通今阁也罢,考出个品级来,穿上那一身文服,就是最低级的白娟草,旁人也会高看不少,去到个偏远的镇甸,足够生存不说,还能获得体面。
若是品级更高,那旁人见了还得尊称一句先生或老爷。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不就是这般道理?
可有些人脑子笨。
大家伙儿半日就能记住的词句,却是要耗费半月的光阴还很是勉强……
这样的人就没法依仗自己的头脑,不如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获得一副结实的身板,日后就算是扛活儿卖力气,也能吃口饱饭不是?
这样什么都不占,一文不值的卖身苦工,金爷甚至觉得他们在这世间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刘省旗却是觉得我对他们有些苛刻?”
金爷问道。
“这是您矿场的私事,在下却是不便多言。”
刘睿影说道。
他竟是都用上了尊称。
本来和金爷已经极为熟络,互相带个称呼只是最后一层客套罢了。
毕竟身份有别,很多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做到。
现在这个“您”字一出口,二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又生疏了起来。
“刘省旗生长在富裕的中都,不能理解也不奇怪。想必那中都城里,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金爷说道。
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中都城虽然贵为五大王域之首,天下中心,当然是最为富庶之地,但也决计没有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至于乞丐,却也随处可见。
尤其是赶上不好的年头,天不作美。
西北滴雨不下,南方却又频发洪水。
农民没法子种地,大家都没饭吃,就只能做了那流民。
但这灾情一起,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平复下去的。
各大王域即便再积极的赈灾,也总会有鞭长莫及耳之处。
这时候,每个王域的王城和中都城就成为了这些灾民心中唯一的希望。
“那王爷生活的地方总不至于也没饭吃吧?”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会如同瘟疫一般扩散。
众人一拍即合,便开始朝王城和中都城进发。
四年前,刘睿影就见过一次。
那一年,就连富足的中都城却是都不得不开仓放粮。
查缉司中蒸的米饭,不知都是存放积压了多少年的沉米……吃到口中,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包括刘睿影在内的众人都得用热汤冲泡一番,才能勉强吃得下去。
那一年直到过冬钱,不光是长街上,就连中都城的城墙下都是面呈菜色的灾民们。
查缉司中像刘睿影这般较为清闲的人员,也都被抽调出去,忙活相关的赈灾事宜。
“乞丐……自然是有的……”
刘睿影说道。
“这就是了。哪里都会有穷人,到处都有贫苦。有些人是因为可怜,有些人纯粹是因为好吃懒做。都说那些纨绔子弟,二世祖们喜欢坐吃山空,但在我看来很多人吃不饱饭纯粹是自己的原因。”
金爷说道。
这话刘睿影无法否认,也无从反驳。
他见过许多四肢健全,头脑清晰的年轻人,恬不知耻的在街上乞讨。
纯粹就是因为懒惰。
现在的天下,很是太平。
只要有心又肯吃苦,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温饱不成问题。
中都城中有个坊市,是专门供给力巴们接活儿之用。
看着虽然清苦,但辛劳些年头,却是也能积攒下来余钱娶妻生子,孝敬双亲。
“金爷的意思是,这些人本是要饿死的。但来了这里之后,反而是条活路。”
刘睿影说道。
此刻他却是也缓和了下来,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失态。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到我这里来,他们不说饿死,也早晚会被狼吃了。语气那样,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已经足够好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善良,或者说给了他多么大的恩惠。卖身也是有契约的,也是他们自己签字画押过的。说到底,也是各取所需,一场交易。”
金爷说道。
棚子里的苦工们已经全都走了出来,他们被金爷的部下看护者,手上按着铲子,凿子等等工具朝矿场走去。
刘睿影和金爷跟在他们后面,步履平常。
金爷要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处理完了。
他是不需要亲自去矿场的,只是听听部下的汇报,翻翻账本儿就好。
不过刘睿影知道,能拿的出手的账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金爷真正的账本儿,却是在他的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刘省旗可想去那矿场走一遭?”
金爷问道。
“不必了!营帐中的冶炼炉都看过了,再去看那荒地上挖矿也没有什么意思。”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睿影的本意,是想去那看看的。
可是方才这些签过卖身契的苦工或许对他的冲剂有些过大,却是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金爷便能早些回到自己的府上。
相比于饷银一事,他更在意的是小机灵正在自己的府里喝酒。
今年真是赶上了彩头。
在以往,金爷和小机灵或许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但今年才刚刚春天,两人却是以及见了三次,喝酒两顿。
有时候金爷却是也难以分清,自己到底好奇小机灵肚子中的故事,还是只渴望他与自己喝酒时说些俏皮话,耍点机灵劲儿。亦或是两者全有。
但现在的他,着实是有些归心似箭。
————————
老板娘的客栈中。
晋鹏直到这会儿才刚刚起来。
昨晚的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全然消解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仍旧是酒气熏天。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口渴,尤其是像他这般喝了酒的,口渴的感觉更是要翻倍。
晋鹏一口气喝的肚子都有些鼓胀,但口中却还是很渴……
除了房门,看到月笛的门开着,他便走了过去。
“刘睿影已经走了?”
晋鹏问道。
“早就走了。”
月笛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晋鹏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月笛却骤然出剑,逼退了他前倾的身子。
“不至于如此吧……又不是在写情书!”
晋鹏连忙后退了几步说道。
“要是写情书,也就不怕你看了。”
月笛说道。
“情书这般私密的东西,不是更应该藏着掖着?”
金鹏问道。
“对别人当然要藏着掖着,但对你不同。对你反而要大大方方的亮出来,让你一字一句都看清楚了。要是看不清,我也不介意在给你读一遍。只要是能让你趁早死心就好。”
月笛收了剑,双眼一番说道。
“那你却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问道。
他对月笛方才的嘲讽却是浑不在意。
“给卫启林写封信。”
月笛说道。
晋鹏听后知趣的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
卫启林,查缉司掌司。
也只有月笛敢于直呼其名。
晋鹏知道月笛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掌司写信。
这信中定然是牵扯了许多机密要事。
查缉司中规矩森严,不该问的决计不要问,不该知道的就算侥幸知道了,也要费劲心力的去忘记。
“你不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她眼瞧着晋鹏这般老实安静,竟是有些不太适应。
晋鹏抻了个懒腰后看着月笛。
月笛若是想说,不用他问,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那他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
“我告诉卫启林说,你是查缉司的决定人才,让你当个小小的站楼楼长可真是太委屈了!说什么也要让你回中都才好。”
月笛说道。
“千万别!你如果当真要这么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封信送去中都。”
晋鹏一听,惊的站起身来连连摆手。
中都城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回去。
起码现在绝对不想!
阳文镇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
虽然比不上中都城那样繁华人脑,但至少能让晋鹏过得舒适安逸。
这些年下来,他也着实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大家平时天南海北的,但终究是可以凑到一起热闹热闹,就像他上此过生辰之时一样。
要是到了中都,那可就没有诸多便利了。
“假的!我才没空去管你的闲事!”
月笛说道。
“那你是在写些什么?”
晋鹏仍旧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写刘睿影。”
月地说道。
“他有什么好些的……”
晋鹏嘟囔了一句。
他扭头瞥了眼窗外,却是看刀一辆马车正朝着这里缓缓驶来。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没山水,没楼阁的。怎么会还有人乘马车来!”
晋鹏起身望向窗外说道。
手中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瓜子,兀自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