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个字眼蕴含着太多意味……
可能是晋鹏不敌,导致靖瑶逃出生天,也可能是晋鹏故意不敌,卖了个破绽,以此让靖瑶脱身。这两种情况可以用“走了”一言以蔽之,但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除了晋鹏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知道。
“我放走的。”
晋鹏说道。
随后把自己的配剑放在了桌上。
月笛清楚的记得,先前他穿的是便装,可是现在却已经换成了中都查缉司的制服。
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不知他要做什么,月笛却是已经开始扶额叹气。
晋鹏在放下了手中的长剑之后,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接着脱下身上的官衣,整整齐齐的叠好之后放在了自己的长剑旁边,腰带和查缉司的令牌朝衣服上一丢。继而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人是我放走的,如何发落悉听尊便,司督大人。”
晋鹏看着月笛说道。
这突入起来的变故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孙德宇摸不着头脑……他们想不通为何查缉司中人却是和草原王庭的部公有所勾结。最关键的是,他在放走了靖瑶之后,却还大大方方的回来认罪。难道不是该随着靖瑶一道去那草原王庭才对吗?
“为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严肃的问道。
孙德宇几乎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神色,可以看得出这位懒散的王爷对饷银一事,尤其是对靖瑶这个人极为上心。
“我不是个能够公私分明的人,但我却知道有恩总得报答。”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看得出,他对此不愿意过多的解释。
否则也不会一进来便弃剑脱衣领罪。
“靖瑶对你有恩?”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但晋鹏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反复的看着自己双手。
“王爷,他是我们查缉司的人,想掌司大人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月笛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突然笑了起来,还站起身一把将晋鹏扶起。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靖瑶他去了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想这并不是个为难的问题,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虽然放他离开,但同时也要了一句承诺。他答应这次回到草原王庭之后,按照我们五大王域的习俗,为他逝去的娘亲守孝三年。”
晋鹏说道。
凡父母去世者,无论是官还是民,确实都得守孝丁忧。三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期限,不过相对于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是远远不够的。无非是生者用来寄托哀思的一种形式与手段罢了。
草原人自是没有这样的习俗,他们认为自己的先祖逝去后,变化化为一缕精气神,注入到所属部族中的长明篝火中,永远给后代子孙以祝福好庇佑。所以在靖瑶的心中,他的母亲并没有逝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继续陪伴着他,照耀着整个部族。
“他答应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晋鹏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他会做到!”
震北王上官旭尧抚掌大笑说道。
看着王爷如此阴晴不定的样子,孙德宇却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晋鹏在震北王域无错。若是你们查缉司定要追责,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月笛说道。
这句话却是就对晋鹏私自放走靖瑶一事做了最终的决断。
月笛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的心里却也是极度的纠结。
私自放走了靖瑶,这可不是一件小错。
查缉司可以包容他喝酒,也可以对其的擅离职守选择并不追究,可是这般勾结草原王庭的事情,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申辩的机会。晋鹏若是和自己回到了查缉司,估计刚迈过门槛,怕是就被下了诏狱。那地方,进去可就很难出来……更何况他这次可是给自己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孙德宇使了个眼色,二人知趣的起身离开,朝楼上走去。店中的楼梯已经在打斗中被毁坏,他们俩一前一后,纵身跃起,很是轻松地便上去了房间之中。
“你走吧。”
听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月笛拿起桌上的剑递给晋鹏,握着剑身的手指变得泛白。
“走?”
晋鹏很是不解的,没有接过剑,视线落在月笛闪烁不清的眸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里,况且他也并不想走。
“能活一天是一天,又何必回去被下了诏狱活受罪?”
月笛说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
晋鹏有些欣喜,却嘴上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好歹是朋友一场,我不想看着你下诏狱……”
月笛故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话语却十分轻柔。
说是朋友,但她脸上不自然流露的紧张,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两人顿时都沉默了起来。
晋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样的滔天大罪,即便是掌司卫启林想要包庇怕是都不能够。
“这样好了……若是回去之后,事情没有任何转机,你就立马拔剑将我杀了。反正进诏狱也是死路一条,语气那样憋屈,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不是有句话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晋鹏笑着说道。
到此刻他竟是还能笑出来,不得不说这般定力就非常人可及。
“他到底对你有什么恩情,以至于你为他如此?”
月笛不解,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你可记得当年那件事?”
晋鹏问道。
却是打了个机锋,没有说破。
月笛的身子骤然打了个机灵,随即明白了过来。
“唉……”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年的那件事,晋鹏能够活着回来,而且身子还是囫囵的,已经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中都查缉司里给他准备的祭奠仪式却是都已经基本妥当……故而当他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是,这般冲击力有多大,自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若是如此……却也值得!”
月笛说道。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是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晋鹏被下了诏狱,更不愿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剑应当是对敌的,怎么能够挥向朋友?
一个像朋友挥剑的人,是决计不会长命的……虽然月笛并不像活的很久,因为女人老一岁,便会丑一分。她想在自己最美的年华中以最壮丽的死法死去。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朝着朋友挥剑。并且她还知道晋鹏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却是都不想活的太久。
世上哪里有嫌命长的人?此时此地却是就面对面的坐着两位。让晋鹏不声不响的死在诏狱里,倒还真不如在面见掌司卫启林时,被月笛一剑贯穿了咽喉。这样的死法虽然也说不上什么有多么的轰轰烈烈,但月笛若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在剑尖刺入晋鹏咽喉时,手腕一抖,用力翻转几下。这样就能让伤口的创面变得更大,流的血更多。只要金鹏的鲜血洒在了中都查缉司大殿的地面,那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了。若是运气好,还会飞溅到大厅内的立柱之上,那岂不是更加扬名立万。
“你的事我无法裁断出任何对错因果……若是执意要回中都,那就穿好衣服,系好腰带,等回去之后让掌司大人发落吧。”
月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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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睿影跃马扬鞭,一路朝自己的认准的方向奔去。
夜已很深,濒临月日交替的前夕,正是至暗时刻。刘睿影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好在戈壁滩上也不会有什么绊脚石的存在,而他的马也是阳文镇站楼中的,算是受过良好的训练,拥有一定的灵性。刘睿影能做的就是一手紧紧地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扶着腰间因为身形上下起伏而剧烈晃动着的长剑。
浓重的夜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奔驰的不是他座下的马儿,却是他自己似的。鼻腔吸入的空气此时也变得极为粘稠,不似先前那般可以顺畅的直入肺腑,竟是犹如一层薄膜,紧紧的附着在他的体内,有些进退不得之感。这种不适应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刘睿影在无奈之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解决。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要知道这问题的根源所在,但很可惜,他不知道。不过在不清楚问题的本质时,他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可以做,那就是停止。
随着身上不适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刘睿影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他只能驻马不前,弓着背,坐在马鞍上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他却感到了一阵困意袭来,让他顿时有些睁不开眼睛,身子一软,竟是差点从马背上滚落。在这种恍惚中,刘睿影感觉到周围仿佛都萦绕着由光阴构成的一缕缕游丝。不管是那些个岁岁年年,亦或是日月星辰,在这些游丝的牵引下,极为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若此刻刘睿影是清醒的,定然会睁大眼睛四下里巡视着,虽然依旧浓密粘稠的黑,根本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但他还会这么做的,仿佛在须臾间便能得知许多在天光大亮时所不知道的东西。
“既然累了,何不下马休息片刻?”
一道声音在严密浓稠的夜色中想起。
刘睿影竟是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
反倒是因为这声音使得刘睿影周围的环境略微有些松快,让他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听从了这道声音的建议,翻山下马,站在地上。方才他并没有听清声音的来处,不过很确定,这道声音离他并不远,而且就是高仁无虞。
“哗啦……”
一道火光亮起,刘睿影看到自己右手边一丈远的位置摆着一章桌案,两把雕花椅子,桌案上摆着酒,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只不过这人的身材有些过于矮小……坐在椅子上之后桌案的高度已经到了他肩膀的位置,而他却又拼命的想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放在桌案上,拄着脑袋,由此一来这画面在刘睿影看上去就显得颇为滑稽可笑……高仁的整个身子好似都被他的两条胳膊架起来似的,屁股下的椅子全然沦为了一道摆设。桌案上一袭可见放着机制酒壶和酒杯,但质地和款式和老板娘点钟的不同。那里是白骨瓷的,而摆在高仁桌案上的这些却是上了渐变釉的窑烧。
“刘省旗,又见面了!”
高仁说道。
不过他的目光直视着桌案,语气虽然灵动活泼,与往日无差,但总是让刘睿影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敢走上前去……上次偶遇时,他只知道高仁的武道修为定然不低,而这次却听震北王上官旭尧说就连他都在不声不响中着了高仁的道儿。就和手碰到滚烫的东西会立马缩回一样,保护自己的的绝佳途径就是保持距离,所以刘睿影定定的站在原地,牵着马,却是一步都不肯朝前走去。
“已经不是生人,为何还要如此生分?”
高仁问道。
他的身子终于有了动作,放下了拄在桌案上的两条胳膊,咕咚一下彻底的在椅子上坐实,同时转身正面对着刘睿影,面含笑意的望着他。
“你暗算了震北王,却是又想暗算我?”
刘睿影问道。
“不……我没有暗算他。只是一个新朋友想要和他谈笔生意又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找我想办法引荐一番。”
高仁晃着脑袋说道。
刘睿影露出了一丝冷笑……能把如此苟且之事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高仁也算得上是天下间独一份了!
刘睿影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咬了咬牙,牵着马朝前走去。只不过他刻意的从另一边远远地绕过去。
“你先是刻意等了震北王,现在又刻意等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也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高仁说道。
“我只是个查缉司的小小省旗,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哪里能用来谈交易呢?”
刘睿影笑着坐下说道。
“还记得你在去往博古楼的途中,遇到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高仁问道。
刘睿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话问的让他很是莫名其妙,不过脑中却没有闲着,已然飞快的想了起来。
“就是在那小镇上,在他那间铁匠铺旁。”
高仁说道。
刘睿影的脑袋突然一阵嗡鸣!
他想起来了是什么事,但那件事似是极不情愿被他想起似的,每当刘睿影的精神想要去探寻那段记忆是,就会想起这么一阵刺耳的嗡鸣,简直让他头疼欲裂。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但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对也不对?”
高仁接着问道。
刘睿影发现只要不主动的去探寻自己脑海中的那段旧事,单听高仁所言,嗡鸣并不会出现,便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是你的一桩大机缘,但现在可能还没有到时间。”
高仁说道。
“机缘?那到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刘睿影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说道。
“五王共治才区区多少年?要知道这片天下又存在了多少年?单说西北草原王庭和漠南的那群蛮人部落却是都要比这五王的底蕴深厚。你是查缉司中人,定然是知道坛庭的,就算是了解的不那么清楚,但肯定也略有耳闻。坛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传承,一种极为古老且神秘的传承。然而这样的传承在天下间却不止坛庭一家,至少我介绍给震北王上官旭尧谈生意的那位新朋友以及你的身上都有这种极为古老切神秘的传承。”
高仁说道。
这段话足够刘睿影细细琢磨好一阵子,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开口说些什么,那天的场景他依稀有些印象,但更多的就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似的,并不清晰。而那种嗡鸣又着实难受的紧,他并不想去再度尝试。不过他却是听懂了,自己那天匪夷所思的经历好像是因为得到了反某种传承,并且就是高仁的目的。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这种传承,他才有资格被高仁等待。
“那位新朋友的传承连我都不是很了解,不过你身上的这种,我却是知道的很透彻。”
高仁说道。
“所以你想把我剥皮抽筋,拿走这传承?”
刘睿影冷着脸问道。
高仁再和萧锦侃的竞争中失去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传承,想必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旧的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得到新的。
“若是传承能这么简单的得到,那也不配称之为传承了……不过无论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就是你的,我对它没有任何的兴趣。”
高仁说道。
“那你为何还要滔滔不绝的对我言语如此之多?”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就算不能交朋友,起码也结个善缘,日后见面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喝喝酒,不要一上来就是刀剑相向。”
高仁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过话茬。
他与高仁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也不会结下那所谓的善缘。但刘睿影对方才高仁说的自己身上具有的那种神秘且古老的传承很有兴趣,可主动去问又会显得落了下风,思忖一番过后,决定还是顺着高仁的话先说下去,指不定就能知道些他本不想说的隐秘。
“朋友或许是没有希望了……不过善缘却是怎么个结法?”
刘睿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