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茗茗听闻了刘睿影的话语,抬头看了看那摊主的背影。虽然她心里知道刘睿影的说的无错,可却并不愿意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她自己过于愚笨而不通晓这人情世故?即便她和刘睿影已经算是极为熟识了,但也不想这么快的露怯。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复杂,纵然知道了自己有亏,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大大方方的承认,尤其是当心中还对这人有股子情愫的时候,这种想法就会变本加厉起来,要先将这股子不容侵犯的气质摆出来,以后相处才不会落于下风。
刘睿影听到赵茗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下还有些奇怪,不知自己从何处得罪了她,竟是让她很不满意。不过一转念,想起赵茗茗先前告诉她的事情,便也能够梳理的通顺。任凭谁被骗了,都会心情不好,这会儿她需要的恐怕不是刘睿影先前说的那番大道理,而实实在在的安慰,以及找不回来了的办法。
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去摆道理,无疑是在人做菜被烫伤了以后却关心菜有没有熟,尽管菜也是需要吃的,但和伤比起来还是能放下,不需要急着做的事。
想刘睿影和赵茗茗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中的祥腾客栈初逢,饮酒之后不也被一个摆摊卖古书的摆了一道?若是有人时候由此对指手画脚的,想必刘睿影也会极不耐烦才是。
那摊主一直背对着三人忙活,此时摊子上却是也无旁人。与周围的热闹想必,这处豆腐面的摊位反而显得有些凋敝。
“客官,您的十碗豆腐面!”
摊主手上蹲着一个长长的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碗刚出锅还在不断蒸腾这白气的豆腐面。
这托盘几乎是是他双臂之长,普通人想要拿的住都非易事,更不用说上面还放着十个盛满了豆腐面的海碗。可这摊主却是面不改色,呼吸平静的走过来,把这托盘放在桌上。落桌的时候由于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指头抽离的慢了几分,故而让这托盘有了些微的倾斜。碗中豆腐面的汤汁瞬时洒了出来,正好溅在他左手虎口处。面汤滚烫,让他的左手虎口顿时就红了一片,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在自己的围裙上蹭了蹭,继而把这只手背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有一根食指顶着,仔仔细细的洒在托盘内的汤汁全拭去,最后对这刘睿影,赵茗茗,还有糖炒栗子三人展颜一笑,这才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摊子前忙活。
“不好!”
赵茗茗忽然一声惊呼。
刘睿影本以为她是想就地对这摊主发难,还想着劝阻一番,吃完这面再说。
没想到赵茗茗却是吩咐糖炒栗子赶紧去往那停放马车的地方,把那位坛庭神秘的小姑娘接来。
众人皆是一夜无眠,后行路之时却是又遇到了些风波。再加上这豆腐面熟悉的味道和这位摊主熟悉的身材与脸庞,更是让赵茗茗有些心思不定,情急之下竟是忘了那位小姑娘……
“安心,不会有事!”
刘睿影说道。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后,便从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准备吃面。赵茗茗用余光一撇,伸手夺过了刘睿影手中的筷子,却是惊的他差点一头栽进面汤中。
“这筷子太脏了,擦擦再用!”
赵茗茗说道。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的擦拭起来。不一会儿,那条而鹅黄色的丝帕竟是被染黑了一小半。不知道还好,但看到这一幕之后,刘睿影顿感一阵恶心……即使现在已然擦拭干净,却是也不想再用它吃面了。
不过万幸这一幕没有被糖炒栗子看到。上次她们俩吃着豆腐面时,自家小姐可是洒脱的很,抽出一双筷子之后看也不看便径直的插进了面汤之中,还说什么“一招鲜,吃遍天,欢喜都是旦夕之间”。这会儿自己的意中人要用筷子,却是就不行了,还亲手给他擦的干干净净。
赵茗茗昨晚这一切后快速的把筷子递给了刘睿影,接着又跟做贼似的,把这方鹅黄色的丝帕在手里揉成了一团,朝身后一个僻静的角落丢去。那里放着许多杂物,只要丢的角度足够刁钻,便能让这方鹅黄色的丝帕钻到那堆杂物之中的位置,再也不见天日。
做完了这一切后,赵茗茗才长舒了一口气。结果刚一抬头,便和糖炒栗子与她带来的那位坛庭小姑娘撞了个脸对脸。
“她没事吧?”
赵茗茗问道。
“不碍的小姐,她仍旧是自己坐在车厢里发呆。不过却是把先前咱们存放在车厢里的酒喝了一壶。”
糖炒栗子说道。
喝酒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能喝酒反而证明这小姑娘的精神正在逐渐的好转。要知道从赵茗茗带上她之后的这一路,若不是按时喂饭未喂水,她却是连饥渴之感都没有。这已然完全和生存的基本相背离,唯有异兽们的冬眠才可以与之媲美。
这小姑娘看到赵茗茗,顿时泪眼涟涟,也不顾正在搀扶着她的糖炒栗子,一个跃步便跳入了赵茗茗的怀抱。头埋在她胸前的衣襟里,死命的往里钻。连带着把赵茗茗的衣衫弄的凌乱不堪,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亵衣。刘睿影看到这这一幕,立马转过头去。趁人之危毕竟不是君子说为,虽然他也着实算不上个君子,但起码也不能坐那卑琐之小人才好。赵茗茗反倒是不甚在意,异兽本就对这些个规矩了解不甚,尤其是这般男女之间的礼教大防。
反而是糖炒栗子看出了不妥,上前去拉开那小姑娘,给自家小姐整理好衣襟。
“小姐,你可要注意点。这是在外面,衣衫定要妥当,齐整……不能被旁人占了便宜去!”
糖炒栗子说道。
这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这里唯一的旁人,此番言语不正是给他的下马威?虽然早就知晓糖炒栗子这姑娘性子泼辣,胆子奇大,对自家小姐也是衷心耿耿,但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她,一旦事关自家小姐,却是也能够骤然变的心细如发。
刘睿影不好说什么,干脆专心于面前的这碗豆腐面。吃的稀里糊涂的,不到片刻时间,这么大一海碗的豆腐面就下去了一半有余。
“光吃面缺些味道,你把别的碗中的豆腐再拨些去。”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嘴上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做。
豆腐和面都是他爱吃之物,但不知怎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光是听这名字都奇怪无比……至于味道,虽然不难吃,却也觉得无从表达,一言难尽。
又喝了一大口面汤,刘睿影便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停了下来。
糖炒栗子和赵茗茗正在给那位小姑娘喂饭,她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攥着赵茗茗的衣衫,似是生怕她和先前一样,转眼便消失不见了。赵茗茗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嘘着气,把吹到温热的面条送到她的口中。待她嚼碎吃下后,再舀一勺面汤送入口中。糖炒栗子则是从自己身上又抽出一方丝帕,拖在手里,防止小姑娘嘴角留下的汤汁弄脏了衣裳。
刘睿影看着这一幕,却是没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竟是还能如此温柔。对待着小姑娘犹如婴孩一般,着实是让他有些温暖。那摊主把炉膛里的火压小了些,反正也没有生意上门,他从一副座头处搬了一把长条凳放在灶台后面,拿出一根很小的烟杆开始抽烟。借着他侧身的时机,刘睿影发现他的灶台下面摆放着至少十数把菜刀。
“摊主卖豆腐面,为何需要这么多菜刀?”
刘睿影问道。
话一出,这摊主却是脸色一变……像是被刘睿影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急忙站起身来,挡住灶台之下的空挡。
“都是以前积攒的,用久了,也舍不得扔。便都放着了。”
摊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而后便开始低头嘬烟,再也不和刘睿影对视。
豆腐和面条都是极为柔然之物。
但说豆腐,用筷子都可以切的极为齐整,那里还需要那许多菜刀?况且方才那一瞬,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灶台下空挡里放的菜刀各个都是精铁打造,新开的锋刃,根本不是旧刀。
“怎么了?”
赵茗茗问道。
她的本意是等自己等人吃好了面之后,再对这摊主发难。即便是找不回当时丢失的银钱,起码也能出口恶气。但刚刚刘睿影这么一问,却是让他听到了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豆腐面摊,却放着十几把菜刀,你不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吗?”
刘睿影问道。
赵茗茗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能理解刘睿影话中的意思,毕竟她对这些个市井众中人以及人间世道了解的并不深刻。不过听刘睿影这样说了,便觉得应当是不合乎情理。若是继续追问下去,难免让刘睿影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故而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刘睿影在查缉司的时候,看过许多卷宗,对这人间的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有说了解。其中有种特殊神秘的行当,在当时就令刘睿影啧啧称奇。
在皇朝时期的,偏远落后的乡镇中,经常会出现这么一群神秘只人,他们走街串巷,将菜刀、镰刀、剪刀等寻常百姓经常会用到的物品赊给需要的人,分文不取。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做好事,积功德,为了自己日后投个好胎,而是会说对前来赊刀的人留下一个个奇怪的预言,随后只需要静静的等到那预言成真的时刻,这些人就会前来要账,查缉司的卷宗中用这些人的行为起了个统一的名称——赊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