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没有再追问月笛和晋鹏关于九山异兽入了中都城一事,只说等他们两人忙完,算上马文超一起,由他做东,吃饭喝酒。
马文超笑着问,是不是还在祥腾客栈中,刘睿影本也是如此心意,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请得动马文超掌勺。此刻听他这么一讲,便也顺势而为。
王淼的请帖让他有些无措。
这位姑娘的事情,他从凌夫人那里听说了些,是通今阁阁主徐斯伯最新收的弟子。
年龄不大,但在文道一脉,造诣颇深。经史子集倒背如流不说,诗词文章也是信手拈来,还极为精通音律。
但刘睿影和她素无瓜葛,不知为何会平白无故的送来请柬,邀请刘睿影去往春暖阁喝酒。
从祥腾客栈中马文超的后院里出来,正巧碰上汤中松和朴政宏下楼。
“现在去春暖阁还是早了些!”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没有言语,却是把请帖打开,递了过去。
“有人请客啊!好事!”
汤中松一看信笺的题头,便这般说道。
可很快又觉得,这封请柬着实太过简陋了些……
不说刘睿影目前的官职,就冲着拔得此次“文坛龙虎斗”头筹这个身份,这请帖也应当用心装裱一番,封面上该有几个烫金大字才对。况且信笺中的与其措辞,没有丝毫恭敬谦卑。要是放在相处多年的老友之间,自是正常。但要是出自通今阁阁主徐斯伯的弟子之手,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这人男的女的?”
汤中松问道。
“是个姑娘。”
刘睿影说道。
汤中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作为一个向来不会拒绝姑娘邀约,甚至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能约上姑娘的人来说,他的表现也有些反常……
王淼在此次“文坛龙虎斗”上丝毫没有任何表现,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桌上的茶都未喝一口。
众人来时,随着众人一道来。众人走时,又和众人一道离去。
根本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也感觉不到她竟然是徐斯伯的亲传弟子。
不过凌夫人在给刘睿影说起王淼的时候,语气倒是添了几分凝重。但当时匆匆忙忙,却是未能详说。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他定当拉着凌夫人问个仔细。
现在凌夫人下落不明…偌大个中都城里,见过王淼的又属于刘睿影这一方的,只剩下擎中王刘景浩。
“要去吗?”
汤中松转头问道。
“要!当然要去!不然这小姑娘还以为我是怕了她,这不显得擎中王域无人?”
刘睿影说道。
随即三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了祥腾客栈的大门。
既然不赶时间,那便慢悠悠的走去便好。
这会儿刘睿影却是感觉到肚子有些饿。
先前那一张加了鸡蛋的煎饼,分给了酒三半一半。
薄薄一张煎饼,就算全吃了也只是垫垫肚子而已。
脑中想着,脚下不知不觉竟是又走到了那处煎饼摊。
这会儿可与刚才不同!
煎饼摊前喧闹异常,大排长龙。
除了通今阁与博古楼的读书人之外,还有许多中都城中的百姓。
半个多时辰里,酒三半给煎饼摊题诗且刘睿影吃了煎饼赞不绝口一事,就已经传遍了中都城。
那小姑娘也被娘亲喊去帮忙,娴熟的将做好的煎饼用油纸包好,递给食客。
小姑娘眼睛尖,看到刘睿影,兴奋的举起手打招呼。
刘睿影却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小姑娘好好干活,不要声张。
小姑娘看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继续忙活起来。
“又做了件好事!”
汤中松说道。
“是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下子,不愁没有钱上学了。不过她娘做的煎饼,的确很好吃!”
刘睿影说道。
“我喜欢吃软乎的东西……煎饼太硬了,加了鸡蛋也一样。”
汤中松说道。
“我也喜欢!小时候郎中就说我牙口和脾胃都不太好,得多吃软饭。”
刘睿影戏谑的说道。
“那位神秘的赵大小姐要是不够你吃,不是还有凌夫人?实在不行,你今晚好好发挥一下,那王淼应当是徐斯伯的关门弟子了。都这个年纪,估计不会再收新人。关门弟子最受宠,说不定日后就能继承衣钵,执掌通今阁。你若是把她拿下了,岂不是日后这南地文宗都是你们两口子说了算?”
汤中松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语气揶揄的说道。
刘睿影当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调侃之意,也不做理会。
他记得胭脂弄的东头,上清庙西边,有个小湖。
向来没有正式的名字,后来因其坐落在上清庙旁,中都城中人也就管他叫做上清湖。
夏日里,许多人都会在傍晚日落前,去往湖边乘凉。
湖水也不深,只到刘睿影的小腿处。
湖底有泉眼,算是活水,故而十分清澈。
刘睿影知道汤中松对神庙一流向来不感兴趣,但那上清湖却只是借用了个名字而已,与神庙毫无瓜葛,便提出起湖边走走。
三个大男人肩并肩游湖虽然没有什么情趣,而且上清湖太小太浅,也游船,更无湖心亭。
不过湖旁却是有几家茶棚,卖的都是一枚大钱一壶的廉价大碗茶。其中的茶叶是从那些个上档次的茶楼中淘换来的茶叶沫子、梗子。
掌柜的用针脚细密的布料,一两半一份的将这些茶叶沫子、梗子用布料包住,缝合好,丢入茶壶中,沸水冲泡。
口感不佳,但起码有浓厚的茶味,且价钱便宜,是中都城里那些个力巴工匠晚上收工后的去处之一。
有些人喜欢去酒铺,但有些人喜欢喝茶。基本上是五五开,各占一半。
刘睿影提议后,汤中松即刻应允。
反正也无处可去,都是为了打发时间,自己对中都城的熟悉又远远不如刘睿影,跟着他走,显然最为省心。
绕过煎饼摊的人流,刘睿影带着汤中松和朴政宏走了条近路。
这条小巷穿出去,便直对着上清湖。
仲夏夜的闷热竟然在这里荡然无存,反而感到很是清凉。
接着最后一抹余辉,刘睿影看到那上清湖平滑如镜,像极了隆冬二八时,被落雪冰封的样子。
“你看那屋檐!”
汤中松朝上一指说道。
刘睿影随着他的指间看去,只见上清湖边所有的屋檐上,都挂满晶莹的白霜,宛如冬季。
中都城的冬季很是壮观,而且也是查缉司最为清闲的时刻。
好似因为天气冷,就连坏人都懒得出门做坏事。就想在家里围着火炉,喝着热茶,捧着西瓜。
一年之中大约有大概有两个月到三个月,整个中都城,都被白莹莹的光所笼罩。
站在高处望,整个城尽皆都是银装玉琢的。
虽然不似西北地界的雪,可以那样长久的堆积而不化但高大的擎中王府、齐整无人的长街、还有宏伟的城墙,以几片湖水,都是一个颜色,却还不显得单调。
胭脂浓中那些个五彩的牌坊,在雪白中最为惹眼,颇为壮丽辉煌。
不过冬日里最令人动心的景致,在中都城里,还是要数上清湖。
湖面的积雪,慢慢凝结成一层薄冰,化作了天幕之镜。
东边岸上的楼阁树林,全都跟玉雕的一样。尤其是上清庙庙里那座石拱桥和桥头的亭子。
从庙门看过去,正巧能望见一座八角飞檐的宫殿,也在雪色与上清湖的反光之中玲珑剔透的。
沿着湖边一周,除却上清庙外,一共有整整十座带桥的亭子。
有时一阵风吹雪,便在鼓面堆积出个琼岛,高高的拥着。
唯独庙里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柏树,老银杏树,反而被雪光映成了漆黑一片。
刘睿影很是诧异眼前的景致,他带着汤中松径直走到了湖边最大的一处亭子里。
里面已经三五成堆,聚集了不少人,都在面对着上清湖不停地说道。
要是真正的冬日,这亭子里也有人卖茶。
正中处,放着个烧好了的熊熊铁皮炉子,站在炉子旁,便感受不到一丝寒气。
走进庭中的人们,小坐一会儿,就得脱下了臃肿的冬衣,摘掉帽子。
几杯热茶下肚,浑身打个寒战,又觉得胃口打开。再从卖茶人那里买几个夹肉的火烧,吃下肚去,却是要比平日里的山珍海味还要绝美。
“上清湖怎么会在夏日里结冰?”
汤中松目瞪口呆的说道。
“你俩刚才错过了开眼的时候!”
亭子中一老头儿,揣着手凑上前来说道。
“老人家何意?”
刘睿影问道。
“刚刚一个小姑娘,背着琴,坐在那边的茶棚里喝茶。听到四周有人议论说,日头都要落了还不凉快,还顺带着埋汰茶棚老板的茶太烫了!想想也可笑……茶不烫,哪里有茶味?越是热天就越该喝热菜才对,喝下去出汗,多舒坦,这些人……”
“那位姑娘做了什么?”
刘睿影打断了这老头儿的絮叨,直切要害的问道。
本能告诉他,眼前的变化应当与那位背琴的姑娘脱不开关系。
“哦!然后那位姑娘就把背上的琴解下,放在茶棚的桌上开始弹。这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了,全都静悄悄的听她弹琴。刚开始倒也没什么,但弹着弹着却是就冷了起来。”
老头儿说到这,停下来咽了口唾沫,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当时我也坐在茶棚里,伴着琴声就听到下雨般扑簌簌的响动。然后便有人说下雪了,其实不是。而是从天上掉落了许多小冰碴,像浓霜一样,很快就把四周染白,连带着上清湖也微微上冻。”
“这姑娘是谁?”
汤中松问道。
“不认识。看着不像是中都城的人,估摸着也是这次‘文坛龙虎斗’来的贵客吧。模样可可人儿了,年纪与我孙女差不多大小。但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寻常人家谁会有闲钱学弹琴?更别说这夏天落冰了!好多人都觉得她是上清庙里的神仙显灵……来给大家送一场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