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除了有太阳,还应该有鸡鸣。
可是这里除了升起的红日,并没有任何响动,刘睿影盯着天空发呆了许久,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沉重,像是被棍子从背后猛烈的敲击了一下似的。骤然回头,发现那小楼也不存,身边更是空无一人。崔无声,赵茗茗,糖炒栗子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他孤身站在原地,握着剑,一脸的疑惑。
“酒量不行就不该喝这么多。”
一句话将刘睿影的精神拉扯出来,映日眼中的,却是蛮族智集那张粗糙的圆脸。
刘睿影皱着眉头,抬起胳膊,闻了闻右手。方才这只手,还牵过赵茗茗,这条臂膀也曾将她揽入怀中。两人肩并肩的躺着,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怎么到头来还是在这个破旧的客栈中,面对着一位糙汉子……
“我没醉。”
刘睿影晃着脑袋说道。
他怎么会醉呢,明明那么真实的触感就发生在刚刚,即使醉了,他也愿意醉倒在赵茗茗怀里,再也不用清醒。
人世间有许多不愿面对得东西,若能醉在心间上的人怀里,也不失一件美事。
“没醉怎么会睡着?按照我们的规矩,要是在喝酒的时候睡着,那就是怂包,要被扔到篝火里烤屁股的。”
蛮族智集笑着说道。
刘睿影白了他一眼,根本不想辩解,他的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的幻梦之中,没有全然脱离。
按照老百姓的说法,梦不论正反好坏,都是一种预兆,最不济也是有所思,便会有所梦。
但他根本没有觉得自己对赵茗茗有什么思念,可在梦中两人却是那样的依恋,又亲密无间。
刘睿影看了看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子,应当是都被蛮族智集喝了个干净,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和掌柜的结账走人。
这里还能依稀看见中都城的城郭,距离漠南的路还很远,着实是没有理由在这里荒废时间。
尽快走,就能尽快到,浪费多一秒,都是虚度。
“官爷您这么急就要赶路?”
掌柜的问道。
刘睿影已经不想再纠缠他为何认出自己是个官爷。
对于这样的人,有几分眼力,也不难理解。毕竟这是他们生存的本钱,要是连一对招子都放不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如洗干净了脖子等死。
“路远,不得不急。”
刘睿影说道。
“官爷可知从这里到平南王域,没有官道,只能一个一个的循着客栈走。”
掌柜的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平南王虽然是个王爷,但想必您也知道。整个平南王域真正说话顶事儿的,都是那些个大世家。这位的王爷当的,不但憋屈,还穷的叮当响……要不是欧家还认他这个王爷,按时按点的送东西去王府,他能不能吃饱肚子还得另说。”
掌柜的解释道。
连一个掌柜的都如此调侃平南王,可见这位王爷在这里的地位是多么低下。
刘睿影听后心里一惊……他对平南王域的情况有所了解,但远远不如这位掌柜的说的如此透彻……
再怎么说,也是个好端端的王爷,怎么会穷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想必是掌柜的故作夸张,这里虽然也不是中都城中,可好歹也离得近。编排擎中王的胆量他定然是没有,平南王和他八杆子打不着,说几句坏话,无非让他耳根子发烫罢了,碍不得事。
就是这话茬,刘睿影却是没法接……
他想起在“文坛龙虎斗”时,这几位王爷都打过照面,平南王的衣着的确是最铍铜的,衣领上的金丝绣活,甚至还有线头暴露在外面,一看就是穿的时日不短,洗涮过许多次造成的。
“官爷,您就一直往南走,每过五十里地就能看到个酒招子,要么打尖,要么歇息都可以。错过了一处,可就得再走五十里才行。”
掌柜的看刘睿影和蛮族的智集走出去,连忙高声喊道。
“这掌柜的真是奇怪……你说他热心倒也不假,但世上怎么会有人愿意把钱分出去?他不仅不留我们歇息,反而说前面每隔五十里就有个去处,真是奇哉怪也……”
刘睿影自语道。
其实也是说给蛮族的智集听。
没有大路,来往的人多了,也用双脚踏出一条不窄的小路来。此刻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话说出口,看着说给自己听得,实际上却是闲聊。
蛮族智集不笨不傻,当然知道刘睿影此刻的心思。
路漫漫,人成双,不论先前有什么因果,关系如何,当下却是都得两个人结伴而行。要是一路上都不说话,岂不是能活活憋死人有三急,话急最为要紧。其他的两个,虽也不能缓神,但终究有结局的方法。唯有说话这件事,要是遇上不投机的人,那着实是一种煎熬。
“他不用刻意挽留,这一路上去往漠南,无论在哪家客栈歇息,他都能赚钱。”
蛮族智集说道。
“因为这一路上的客栈,都是他家的产业。自己坐镇第一家,往后排,是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两个闺女,两个女婿。再算上些杂七杂八的堂亲表亲,从中都城外直接通到下危州。”
刘睿影双眼瞪的老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要是他所言不假,那一路的客栈加起来,岂不是比纵横天下的祥腾客栈还要庞大?
走着走着,天刚破晓。初秋湿气重,越往南走越重。不过也就短短几百里路是如此,等真正到了下危州,那里却是干的风如刀割。
听月笛说,这几百里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干爽的,就连晚上睡觉的被子和床铺,在春秋两个季度都生出了一层青苔。
五十里地不近不远。
以刘睿影和蛮族智集的脚力,小半日的功夫就走完了。
远远就看到一面大红色的酒招子高高飘着,在肃杀的秋季里,显得十分醒目。
客栈不大,两三间低矮的房字,顶上有瓦。不同的是,瓦片下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茅草,用来隔绝潮气。
相比之下,那酒招子就显得有些过于另类。因为他着实是太高了……中都城城墙上三威军的大纛好像都没有这酒招子高。
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忽然刮起了大风,是从北边吹来的。
北风一吹,天地间立马就冷了起来。
空气中的湿润,在风的催化下,一瞬间凝结成了琐碎的冰晶,扑簌簌的朝人脸上,身上拍打不停。
刘睿影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南边过个白十里地,风水都能换个彻底,这般激烈的变化让他着实是没有料到。
好在客栈就在眼前,哪怕不吃东西,进去点壶热茶,躲开这阵风也好。
一走进这家客栈,刘睿影才觉得有些古怪。
不是因为这客栈中的所有桌椅都是用黄花梨木打造而成,也不是因为如此坚硬的木头,在桌边、凳腿儿上还能看到许多刀剑的痕迹,而是因为现在明明不是饭口,但客栈的大厅中已然坐满了人。
迈过门槛,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脖颈后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两边肩膀上各自搭着一条,左手中还握着一条毛巾。
算下来,他一人身上就是足足四条毛巾,浑似个毛巾架子。
看到新来了客人,表情很是木讷,只轻微的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便扭过身子,引着二人走向一张空着的桌台。
刘睿影刚要落座,却被这掌柜的出手阻止。回头看向蛮族智集,他却是一脸笑意的努了努嘴,抱着看好戏的模样。
“这就是那人儿子?”
刘睿影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