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白云庵的街道两旁,搭起十座席棚,里面摆满桌凳,有专门的接待人员负责来客饮食及作息事宜。挨近中间席棚垒起露天大灶,聘请了十几位有名厨师掌勺,帮灶的尽是白云峡健妇。只见灶膛里烈焰熊熊,笼屉中蒸汽腾腾,铁锅内叮当作响,案板上咚咚有声,伴随着欢声笑语,飘散着缕缕清香……那些接待人员皆是十里挑一的白云峡脚勤手快的精壮后生,人人能说会道,舌绽莲花;个个滴溜眼转,八面玲珑。将客人招呼地满心欢喜,赞不绝口。席棚里自三月二十日中午开始,流水席天天不断,直至法会结束。</P>
自即日起,白云峡上下家家断了炊火,男女老幼全部在席棚里就餐,外地客人更是无一例外,伙同村人顿顿筵宴,吃的是红光满面,满嘴流油,谁人不佩服刘玉是大手笔、真豪杰!法会举行了三天,方才结束。礼送走施法端公,打发了诸色匠人,作别了四方宾客,拆除了席棚厨灶,又是一番忙碌过后,白云峡才渐渐复归平静。</P>
刘玉在家歇息了两天,方才缓过神来。这日闲暇无事,独自去白云庵转了一圈,只见门户紧闭,到处冷冷清清,心中有些不爽,遂踽踽而归。回家后寻思半晌,猛可里脑海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奇怪念头,便在家中设下筵席,差遣家人前去恭请筹建委员会的十名会员,只说是套谢大家齐心协力、劳苦功高,庆贺法会的圆满成功。其实是暗藏计谋,另有玄机。</P>
酒过三巡,菜过五道,刘玉见功德主们个个面酣耳热,兴致正高,便举起酒杯,自斟自饮,连干三杯,方才一本正经地言道:“今天大家欢聚一堂,本应该是喝酒单喝酒,不要提荆州。怎奈刘某有一事上心,今日在列位长者面前不得不说。因此上先自罚三杯,提前认个过错。要是大家觉着我说的不在理,还望莫要怪罪才是。”众人听他如此言语,皆面面相觑,立时停住杯箸。席上沉寂片刻,就听内中一人言道:“刘庄头多虑了。大家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你的为人谁不清楚?有话就痛痛快快讲出来,我等洗耳恭听就是。如此客套,倒显得有些生分了。”坐在刘玉身边的汉子接口道:“就是嘛。刘庄主莫要见外,有甚话直说便了。”在座诸人争先恐后表明态度,纷纷附和。</P>
待语声停歇,刘玉满脸庄重地缓缓言道:“举办这次法会,原本由鄙人提出,所有花销应该由刘某一人承担才是。熟料凭借在座诸位的鼎力扶持,全村人的无私奉献,以及那些宾客的倾囊资助,捐赠的钱粮反倒剩余了不少,委实令刘某心中有愧,寝食难安。”刘玉话音甫落,立时有人应道:“刘庄主此言差矣。想那白、青二菩萨白日飞升,乃是白云峡全村人的福缘,况其又为地方上做了诸多好事,人人受她们恩惠,谁没有报答之心?这场法会,应该大家出钱出力,共同承办,怎能由你一人卖单?”又有人附和道:“王成哥所言极是。刘庄主要是为这些区区身外之物而耿耿于怀,真是有失豪气。”刘玉皱眉道:“再怎么说,属于神佛的东西,任谁也不能独享。这些盈余的财物,却是如何处置呢?”王成道:“这个还不好办?就将那些财物登记造册,全部寄存你处,等以后维修庙宇或举办庙会时再拿出使用不就得了。”刘玉摆摆手道:“他王爸此言差矣。俗话说:清酒红人面,财帛黑士心。刘某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六根不净,要是起了贪念,黑了此注大财,岂不辜负了一众好心。”王成道:“刘庄头说笑了。在座诸位,谁还信不过你的为人?区区丁点财物,又怎会入你法眼。”刘玉道:“承蒙列位信得过刘某,但这笔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保管。”王成道:“那依你之见呢?”刘玉道:“我这里有个计较,又要劳烦众位鼎力相助,委实有些难以启齿。”王成大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大包大揽道:“只要刘庄头有用得着在座各位的地方,尽管明言,我们绝对全力以赴,不说二话。”王成话音一落,在座之人立时七嘴八舌,纷纷表态,尽皆赞同。刘玉见群情激愤,心中暗暗窃喜,脸上却不露声色,抱拳回道:“庙宇落成,工程竣工,在座诸位功不可没。我这里有个建议,想把前日里解散的筹委会重新组织起来,更名为白云庵功德会。你们十位都做功德主,全权负责白云庵后续事宜。大家可否愿意?”王成道:“只要刘庄头承头,我们大家不辞辛劳,鞍前马后尽力扶持就是。”刘玉站起身子,端起酒杯道:“承蒙列位抬爱,刘某自是义不容辞。来,大家共同举杯,痛饮一杯。”</P>
“干……”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对碰后一饮而尽……</P>
饮毕落座,下人又端来几盘热菜,大家推杯换盏,觥杯交错,吆五喝六,气氛高涨,席上又霎时热闹起来。</P>
酒足饭饱,那些功德主有的抚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有的用竹签剔着牙缝里残存的肉丝菜茎,一行人说说笑笑地随着刘玉走进凉亭。丫鬟小厮端来茶点,在轻松欢快的气氛中议定好功德会的章程条例,确定了各部门的执事人员,刘玉却才亮出底牌。只见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咱白云庵供奉的是白云菩萨和青衣使者两位神祗,当家主持应当为女修士。为了不亵渎两位菩萨的尊容,主持最最重要的条件,就要年轻貌美,气质出众。当然,远水不解近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两名女主持必须要从本地妙龄少女中挑选,年龄就定在十五岁左右。一旦选定,家寒者支付些身价银子,择吉日迎进庵中,聘请学识渊博的老学究教习文理,延请大能二僧教习佛法。力求做到既懂佛法又有文采,气质高雅,甚至于连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也要分别模仿白云菩萨、青衣使者——说白了就是一对假替身。从而给附近乡民及远来香客一种两位菩萨尚在白云峡的感觉,方能彰显咱白云庵的独特风格,不知诸位意下如何?”</P>
刘玉话一落音,众人交口称赞,纷纷鼓掌叫好,无有一人反对。待大家安静下来,坐在上首的那位银须长者问道:“刘庄头此法虽妙,但所选主持毕竟都是凡人,将会渐渐老去,到后来怎生处置?”刘玉笑道:“这个我早就想到了。咱们选择的条件是年纪最小十三,最大十五,在庵中足不出户主持三、五年,当年满十八岁时便征求本人意愿,倘若喜爱庵中生活,想要留下,就当作普通弟子对待;要是厌倦了这种清苦生活,想要回家,就交由家人领回,自行择配,与常人无异,也不耽误她们的青春年华。至于新的主持,须得重新挑选,再行培训。此法虽说繁琐,却是最人性化。可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主持历届更迭,咱功德会才会热闹起来。”王成拍着巴掌赞道:“刘庄头好计较,在下佩服——实在佩服得很。就不知啥时候开始实施?”刘玉沉吟片刻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能赶上四月八的地方庙会,方才显得红火热闹、意境深远,。”王成抢着说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五,离四月八还有将近半月时间。时间上应该没啥问题,大家不妨举手表决一下。如无异议,就定在四月八庙会时好了。”</P>
亭中十人齐刷刷举起手臂,一致通过。于是,众人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将选秀方案逐条逐款细细讨论完善,可谓是分工明确,责任到人。一直商讨到天晚,觉得无有瑕疵,又在刘府用了晚饭,大家方才告辞,喜气洋洋地散去。</P>
说实在的,这十名功德主不光在村里德高望重,极有威信,而且个个都是人精,能说会道,巧嘴如簧。不出三天,每人便选了一位妙龄少女,并将选举白云庵主持的规则告知其家人。那些家人闻听自家女子倘若入选,就成了白、青二菩萨的替身,那是何等的荣光?而且条件还十分优厚,不光有身价银子,而且年满十八岁后即可还俗再嫁。因此上家家户户大力支持,巴不得自家女儿能拔得头筹,光耀门楣。刘玉见大事已成,便定于农历四月初五正式选秀。选秀评判除了那十位功德主,还有此前特地聘请来的两位精通佛理、自幼出家修行、长期住持白云庵的尼姑定慧、静慧,以及白云峡学馆里的老学究王老夫子,总共一十四人。</P>
四月初五清晨,闻讯赶来观看的人不计其数。白云庵广场上吵吵嚷嚷,就跟举行迎神大会一般,场面好不热闹。</P>
吉时一到,就听门楼里的铜钟被人敲响。有些小孩子便尖声喊叫、四下乱跑起来。大人们便有的赶忙帮其掩住耳朵,有的到处追撵,有的大声安慰,嘈嘈杂杂,广场上立时纷乱起来。等到钟声停歇,刘玉领着那些评判从迎宾馆内走了出来,围观人群纷纷后退,自觉让出一条通道。他们一言不发,神情严肃地走进正殿。过了片刻,才是那十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在家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中来到正殿山门口。就听把守在山门口的四名执事高声宣布道:“会长有令,只许选秀女子进去,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陪伴的家人便小声叮嘱自家女儿几句,各自站到山门两侧,那些少女便低头鱼贯而入。待少女们全部进去,那些执事便将大门紧紧关闭,然后双臂环抱胸前,岔开八字步,背对山门站成一排,个个双目炯炯有神,雄赳赳、气昂昂地逼视着人群。</P>
正殿院内摆着三副桌案,呈品字形排布。长条桌上铺着腥红色绒毯,后面是一溜排黑漆太师椅,既显得古朴庄重,又不失华丽富贵。上首坐着刘玉、王老夫子,定慧、静慧分坐两旁。以王成为首的十位功德主分列两旁,相向而坐。那些少女进院后站成一排,齐齐朝评判们敛身行个“万福”礼,这才遵照选秀规则,迈开莲步,袅袅娜娜地在评判面前走了三圈,然后便回到原来的位置,静等发付。刘玉见那些少女个个面带娇羞,人人忐忑不安,模样楚楚可怜,心中老大的不忍,便与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温语言道:“都是本乡本土的,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不必胆怕,先到老夫子那里登名造册,完了就随家人暂且回去,静候佳音。”那些少女齐齐应声“是”,便逐个走到主席位处,先报姓名,再报生辰八字。王老夫子认认真真地挥毫登记,定慧、静慧两个目光灼灼,暗自品头论足。记录完毕,又每人发了五钱银子的利市,却才将她们打发出去。</P>
围观者见那些少女出了山门,忙挤到近前打探详情,却是无甚结果,不免摇头叹息,大失所望。那些家人接上自家孩子,收了利市,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看客们觉得无趣,亦纷纷散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