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春蚕蜡炬何人解,一身一影天地宽
天辰坳依山而建,城墙依靠山势蜿蜒纵横,犹如数条苍虬巨龙,盘踞在天辰坳附近的群山之间。这些巨龙般的城墙虽然多以石头建成,但凭借陡峭的山势、幽深的峡谷,能够发挥出很大的防御作用。
当木谦来到一段城墙之上时,这场攻防战基本上已经接近尾声,双方的伤亡并不大,因为野蛮人主要的目标是这些犹如巨龙盘踞一般的城墙。只要占据了这些城墙,就意味着这座天辰坳被打开了大门,之后便是野蛮人肆无忌惮地冲入和杀戮。
看着最后数十个野蛮人跳下城墙,然后退走,木谦并无机会领略到野蛮人的战争艺术。而城墙上防守的那些生命体也同样立即离开,抓紧时间休养调整,以便应对下一波的攻击。
这和木谦印象中的战争并不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偷袭或者计谋的说法,反倒更像是两伙人聚集在一起,很低级地打群架一样。
“这么快就结束了?”木谦向身边的章泽琛问道。
“嗯,这种攻城战并不会持续很久,野蛮人只是一个冲锋而已,如果无法在城墙上站稳脚跟,他们就会退走,等待下一次的冲锋。”章泽琛的神色很凝重,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唉,刚才野蛮人几乎已经完成了对所有城墙的分割,只是最后一条封锁线被陆小虎、陆小凤提前带人切断了而已,所以我们才能守住这一波攻击。”老刀叹着气说道。
“分割?什么意思?”木谦问道。
“这是野蛮人组织悖论的表现形式,很难说得清楚。”老刀缓缓地摇了摇头。
木谦也不再多问什么,他执意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和野蛮人来一次正面的碰撞。所以,他缓缓地背靠着一段城墙坐下,然后拿出那把黝黑的匕首,仔细地摩挲着。
月色升起,星光稀疏,云层薄渺。这样的夜间景象在群山之中,显得更加萧瑟、寂寥。木谦只是握着匕首,呆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他的确什么也不需要想,命运的车轮已然滚滚轧来,他只有张开柔弱的双臂去迎接它,无论任何后果他都只能选择承受。
而章泽琛则一直站立在城墙的巨石之上,双眼紧盯着眼前的黑暗深渊。他思绪万千:如果他现在暗中溜走的话,还是有机会的。可是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一旦等到城破,那么在后续野蛮人的屠戮中,他必然会引起野蛮人的注意。真到那时候,他就没有抽身而退的机会了。
“为了木谦的愚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想法,我把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这样真的值吗?”章泽琛独自一人低语道,可并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一个圭时很快过去了,天辰坳周边的无尽深渊中,传来了“咚咚、咚咚”的战鼓声,野蛮人新一波的冲锋即将开始。木谦神色坚定地站了起来,然后向前走了两步,直面眼前的昏暗深渊——在那里面,随时都会有野蛮人跳出来。
“砰、砰……”木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变得非常漫长,每一秒钟都充满着死寂和压抑。就在木谦觉得一切都停止了的时候,数条黑影从深渊中一跃而上,然后在这段巍峨的城墙之上,犹如蛮牛一般地冲撞起来。
原本死寂的一切突然变得鲜活起来,野蛮人的呼啸声和天辰坳守城者的叫喊声,铺天盖地地钻进木谦的耳朵里。随后,就毫无预兆地变成了尖锐痛苦的呼号声。
很多守城者在和野蛮人刚一照面的时候就被重创,然后发出凄厉的惨叫。以野蛮人强悍的作战风格来说,擦身而过的瞬间即可分出胜负、分出生死。只不过,现在野蛮人并未展开屠杀,失去战斗能力的人员会被他们排除在视野外,此刻占据城墙才是他们的目标。
木谦定了定神,然后不管周围的一切嘈杂和混乱。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道黑影,然后举起匕首就冲了上去。他只求和一个野蛮人进行一次正面的交锋,这就是他此刻最迫切的渴望。
“呼”的风声飘过,这个野蛮人在和木谦交错而过的时候,手中的利爪探出,只是一旋一搅,木谦手中的匕首就抛飞出去,没有了踪影。而木谦则被这股大力带的一个踉跄,翻滚着跌倒在地。
但木谦并没有死,这个野蛮人只是从木谦身边掠过,然后随手这么一挥而已,然后他就自顾自地继续前冲,很快便和其它的守城者厮杀在一起。
“吼……”木谦大叫了一声,然后愤怒地爬了起来:他还能战斗,他绝不屈服。
疯狂暴怒中的木谦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状态,他原本身上的懦弱消失了,他身躯的潜力被激发了出来——他变得更有力量,也更加敏锐,但这远远不够。
察觉到背后有一道黑影接近,木谦立刻身躯前扑,一个翻滚进行躲避,然后他立刻窜起,向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另一个野蛮人冲去,而对身后攻击他的野蛮人却选择了不管不顾。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敢回头,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的脑袋很可能已经和脖子分家了。
在这样的时刻,木谦居然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战场的真谛,那就是一个字:冲。在这样的混乱战场上,千万不能和任何一个野蛮人纠缠在一起,只有让自己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才能冲破野蛮人的大网,才能活下去。
而所有的野蛮人,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们同样不会多做任何无谓的纠缠,即便会失去杀掉对手的机会。
木谦这突然之间的明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直到章泽琛闪电般地冲到他的面前,为他挡下了三个野蛮人的同时攻击。
为此,章泽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野蛮人的利爪从他的腹部滑过,带出五道飚射的血线。而另一个野蛮人的拳头则重重的击在漳泽琛的头部,让他轰然倒飞出去。在章泽琛的身体还没落地的时候,第三个野蛮人从他的身上跨过,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前,让他的胸骨凹陷进去一大片。
但木谦还活得好好的,他此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三个野蛮人是怎样突然出现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同时对他发起了攻击?
而前面有两次机会,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他,野蛮人却为什么没有动手?
“站起来,你这个废物。”章泽琛大喊了一句,然后挥手把一个扑到他身上的野蛮人摔倒在地。随后,章泽琛一拳猛然砸下,想要结束这个野蛮人的性命。可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只野蛮人的利爪,在漳泽琛刚举起拳头的时候,就架住了这只拳头。
周围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就像一个疯狂的幻境一样,于是木谦也愈发疯狂,这次他没有选择再站起来,而是贴地一滚,然后张开双臂,对着一个野蛮人的双腿扑了过去。
这个野蛮人并没有为木谦做任何停留,依旧向前跨去,同时一脚大力踩下。“嘭”,木谦的脑袋和坚硬的石头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不过幸好他的头骨足够结实,并没有被野蛮人一脚踩爆。
在脑袋剧烈震荡之际,木谦的意识已经模糊,但他的身体还有一种本能动作在延续。于是,他还是抱住了野蛮人的双腿,然后像疯狗一样把这个野蛮人扑倒在地上。
“砰、砰”。在手肘向下砸了两下之后,木谦发现他并不能对这个野蛮人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于是他低头就对着野蛮人的脖子咬了过去。这种触感,就像咬到了一块熟牛皮一样,木谦的牙齿遇到了很大的阻碍。野蛮人脖子上的皮肤,结实而坚韧,而下面的肌肉就像塑胶一样,坚硬而紧绷。
“啊……”木谦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狞叫,然后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大力咬下。一丝温暖的液体流出,略微带着血腥。木谦居然喝到了野蛮人的鲜血,这让他整个人都彻底陷入了癫狂。
这个野蛮人并不是很强,所以才给了木谦这么些许的机会。但现在被木谦出其不意扑倒的野蛮人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应变了,只见他双手抓住木谦的胳膊,把木谦的上半身抬高一点,以便留出一点点的施展空间,然后野蛮人屈膝上顶,狠狠地撞在木谦的肚子上。
一大口血液喷出,木谦像沙包一样倒飞出去,跌落在城墙之外。这个野蛮人一跃而起,阴鹫的眼神扫了一眼飞在半空中的木谦。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木谦,而是转身冲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战团。
耳边的嘈杂声逐渐消淡,野蛮人开始退走了。木谦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他虽然并无生命危险,但在刚才短时间的疯狂之后,他已经全身脱力,肌肉酸痛难耐,此刻再也无力站起。
夜景依旧,只是冷冽的山顶空气里,多了那么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章泽琛浑身血迹斑斑地走到了木谦的面前,然后用冰冷的眼光看着木谦:
“现在你满意了吗?这就是野蛮人,是你一直渴望的野蛮人。”
“我还活着。”木谦低声说道。
“蠢货,你还活着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抬头看看,老子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的章泽琛无比愤怒。
“那三个野蛮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我为什么完全察觉不到他们?”木谦回避了章泽琛救他一命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不相干的事。
“这就是野蛮人的组织悖论,我更倾向于把它理解为野蛮人个体对整体形势的一种明洞性,每一个野蛮人都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章泽琛缓缓的说道。
“我突然决定了,我不能陪你把命丢在这里,你好自为之吧。”章泽琛突然这样说道。
“为什么?你不相信奇迹吗?”木谦抬起头,有点傻乎乎地问道。
“哈哈。我相信奇迹,一直都相信,但是我不相信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章泽琛盯着木谦大笑起来:
“因为你就是一个蠢货,是那种让我最难以忍受的、认不清自己、不愿承认现实的蠢货。你觉得很难有人理解你、明白你,可问题是你自己明白自己吗?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章泽琛冷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立足现实,心怀梦想,每个人的确都应该这样活着。但你认不清现实,还怀个屁的梦想?只有立足现实,才能超越现实,你连现实都没有,又能超越什么?又拿什么来超越?”章泽琛说着转身离去,但很快他又回过头来,用一根手指指着木谦说道:
“另外,我还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一个真正明白自己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是否明白他的;一个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也不会在乎他是否得到了这些东西。”说完,章泽琛真的没入了周边的黑暗之中。
原本坐着的木谦颓然躺倒在地,看着眼前高远的星空,一丝笑意出现在了他的嘴角:我的确是个蠢货,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但你以为我愿意当一个蠢货吗?你是救了我,可我现在应该把命赔给你吗?哈哈……
“蠢货?谁不是呢。呵。”木谦低声自嘲着站了起来,然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向老刀的石屋。在那里,还有一具野蛮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