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枪炮声、爆炸声的朝阳中,包括被维娅太太亲自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加琳娜在内,总共10个年龄各异的小朋友,跟在卫燃和那个名叫柯娜的女孩儿身后,扶着墙壁,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一楼。
这短短不到10米的距离,这些饥饿的孩子们却走了差不多五分钟的光景。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也都带着开心的笑容。
他们不止开心可以拍照,还开心刚刚获得了一顶漂亮的帽子,更开心离开房间之前喝到的那小半杯温暖甜腻带着诱人香气的热可可,以及终于不用总是在那假憋闷的小房间里终日守着壁炉了。
虽然仅仅只是楼上楼下的区别,虽然都没有走出这栋废弃的建筑,仅仅只是跟着卫燃走进了一楼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房间,但这些孩子们依旧无比的开心,那些过分瘦弱但却擦的干干净净的脸上,也都写满了兴奋。
「好了,就这里吧。」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左右看了看,拿起昨天他从加琳娜的家里带回来的铁皮桶,将其倒扣着放在了被阳光照亮的那一小块地板上。
紧跟着,他又取来搭在爬犁上成的毯子,将其几次对折之后,垫在了倒扣的铁皮桶上当作坐垫。
「维娅太太,您先来吧?」卫燃调整好相机之后,发出了邀请。
「那就让我洗来吧,摄影师同志。」
维娅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将抱在怀里的加琳娜递给了柯娜,慢慢的走过来坐在了铁皮桶上。
没有急着按下快门,卫燃细心的帮对方调整了一番坐姿,又帮她扶正了出门前才戴在头上的那顶崭新的灰色布琼尼帽子,这才后退几步举起了禄来双反相机。
清晰透亮的取景框里,因为长期饥饿而双腮凹陷的维娅太太面带坚信自信的微笑。从早已被拆了窗框的窗子里打进来的朝阳,也在她周围的地板上,投射出了一块明亮的长条形光斑,那时不时因为远处的爆炸带来的震动而漂浮在空中的些许灰尘,也让这初晨的阳光都有了坚强不屈的形状。
「我们都会活下来,所有人都会活下来。」卫燃在按下快门之前突兀的说道。
维娅太太愣了愣,紧跟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灿烂和自信,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更有精神了一些。与此同时,早已做好了准备的卫燃也及时的按下了快门。
「下一个谁来?」卫燃抬头问道。「我来吧!」
柯娜说着走向了铁皮桶,在将小婴儿加琳娜交还给维娅之后,立刻坐在了那个小小的铁皮桶上,胡乱拢了拢头发,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崭新的深蓝色布琼尼帽,同时嘴上不停的说道,「真不错,这是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我得到的第一件新衣服,也是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我第一次拍照。」
「等这场战争胜利之后,你会得到多的填满衣柜的新衣服的。」卫燃语气肯定的朝着这个年轻的姑娘说道。
「我可不敢想这种好事」
同样瘦的皮包骨头一般的柯娜用好听的声音回应着卫燃的同时,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不出意外,卫燃也在对方笑的最灿烂的那一刻及时的按下了快门。
「下一个谁来?」卫燃再次抬头问道。「我来吧!」
一个看着也就七八岁,戴着一顶崭新的黄色帽子的小男孩努力加大了嗓门。
「那就你吧!」
卫燃等对方坐在了铁皮桶上,一边找角度一边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你忘记我的名字了吗?」这小男孩儿不解的看着卫燃。
「当然没忘」卫燃笑着答道,「但我现在需要你说出你的名字。」
这小男孩儿的语气虽然因为饥饿
显得格外无力,但吐字却格外的清楚,「谢尔盖,我的名字叫谢尔盖·亚历山大诺维奇·雷布洛夫。」
「你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卫燃继续问道。「我的爸爸是列宁格勒的消防员」
名叫谢尔盖的小家伙自豪的说道,「他现在正在前线打那些该死的德国佬。我的妈妈以前是纺织工人,现在她在拉多加湖上指挥交通呢。」
「等战争结束,等你的爸爸妈妈过来接你的时候,我一定要向他们好好夸奖你一顿!」
「真的吗?!」谢尔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喜之色,而硬着心肠编织谎言树立希望的卫燃,也再一次按下了快门。
「当然是真的!」卫燃抬起头笑了笑,「好了,下一个。」
「我去吧」
一个看起来比谢尔盖似乎还要大一些的小姑娘坐在了铁皮桶上,她带着一顶红色的新帽子,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田粗布和扣子缝制的布娃,
「漂亮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卫燃趁着柯娜帮对方整理衣领的功夫问道。
「卡柳日娜·卢桑」这小姑娘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显得更有力量一些。
「你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卫燃继续问道。「我的爸爸是个屠夫」
卡柳日娜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也在城外的前线,他送我来这里之前说,他要去踹德国人的屁股。我的妈妈是电影院的售票员,她…她死了,她是新年那天饿死的。」
闻言,原本想拍下孩子们的笑容的卫燃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问这个问题。
暗暗叹了口气,他将镜头对准努力憋住眼泪的卡柳日娜,给这个一脸坚强的小姑娘拍下了一张照片。
他这边刚刚抬起头,一个手里拿着木头玩具枪,戴着棕色帽子的小男孩儿也颤颤巍的走过去,乖巧的坐在了倒扣的铁皮桶上。
这次,这个小家伙都没等已经不想问什么的卫燃开口,便用并不算大的声音主动说道,「我叫安德烈·弗拉达索维奇·沙利亚宾,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都去前线了,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们了。」
「他们会回来的」
维娅太太在卫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及时的开口,用格外肯定的语气说道,「他们不但会回来,还会给我们所有人带好吃的东西回来!「
「真的吗?!」安德烈惊喜的问道,全然没注意卫燃已经朝着他按下了快门。
「当然是真的」
维娅太太说着朝这个小家伙招了招手,与此同时,一个看着年龄更小些。戴着一定淡绿色帽子的小女孩也费力的挪动着无力的身体,走到了倒扣的铁皮桶边坐下,趁着柯娜帮她整理衣服和帽子的时候,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介绍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哪怕卫燃已经听不下去那些稚嫩的声音说出的那些残酷的经历。
对于他来说,这仅仅十个孩子的拍照工作恐怕是他这么久以来,按下快门最艰难的一次。
他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年纪是怎样说服自己接受了父母那样悲惨的遭遇,或许,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吧…
在一次次的按下快门的时候,地板上阳光留下的光斑也在缓慢的移动,在那些简短的故事里,每个孩子都赠予了卫燃阳光天真的笑容,又或者彷徨不安的稚嫩悲伤。
最终,那个喜欢粘着维娅太太,喜欢吃手指的小女孩儿也在维娅太太的鼓励下,步履艰难的走到了铁皮桶的旁边,怯生生的坐下之后,用稚嫩虚弱,几乎被外面的炮火声完全掩盖的声音断断续的说道,「我叫阿纳斯塔西娅·斯卡尔科维奇,我的爸爸是…是个铁匠,他负责为前线运送弹药,但是他被德国人的炮弹炸死了。我的妈妈是…是
个裁缝,她也死了,她是饿死的。」
「我们一起来拍一张合影吧」
维娅太太等卫燃按下快门之后立刻说道,并且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加琳娜走了过来,坐在阿纳斯塔西娅让给她的铁皮桶上,然后又把阿纳斯塔西娅也抱在了怀里。
很快,其余的孩子们也一个个的围了上来,张开细的可怜的两条小胳膊,团团抱住了坐在中央的维娅太太,而那个名叫柯娜的女孩子,也走到了这些孩子和维娅太太的身后。
恰巧,就在卫燃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昨晚负责弹奏巴杨琴的姑娘莉迪亚也走进了这个房间。
最让人惊喜的是,在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玻璃输液瓶子,而这个瓶子里,还装着最多也就六分之一甚至只有七分之一的乳白色液体!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这个名叫莉迪亚的姑娘说着,已经走到了孩子们的身后,和柯娜并排站在了一起,同时不忘说道,「我刚刚为加琳娜申请到了一些牛奶,虽然不多,但以后每天我都能带回来一些。」
「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了,这下加琳娜肯定也能活下来了。」
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维娅太太明显松了口气,「快!我们快拍一张照片吧!孩子们,大家都看镜头。」
闻言,所有的小孩子,以及站在最后的两位姑娘,全都看向了卫燃手举着的相机,同时也任由晒得人暖洋洋的阳光,将他们的带有菜色的面庞染成了好看的金色。
没有必要喊什么口号,因为莉迪亚带回来的那些格外珍贵的牛奶就是最好的、足够所有孩子和大人露出笑容的好消息了。
轻轻按下了快门,卫燃立刻说道,「莉迪亚,让我也给你单独拍一张照片吧。这里的每个人都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了。」
「好…好吧。」
原本似乎准备和维娅太太说些什么的莉迪亚点点头,将手里的输液瓶交给了柯娜,又等着喜气洋洋的维娅太太带着柯娜和孩子们离开一楼返回地下室那个温暖的小房间,她这才疲惫的坐在了倒扣在地的小桶上。
「怎么了?」卫燃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没!没什么」
同样瘦脱了形的莉迪亚不由的打了个哆嗦,紧跟着却又说道,「别利亚…维娅太太的儿子别利亚…」
「他怎么了?」卫燃催问对方的同时,也忍不住看了眼地下室的方向。
「昨晚他所在的运输队遭到了德国人的飞机轰炸,他死了…」
莉迪亚捂着嘴巴,将头埋进了膝盖里,「是昨天晚上到港的运输队带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