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时,采瑛、月华众女抱着孩子均已睡熟了,虽然谁也没说,但与钱母之间默契地保留了一道明显的空处。</P>
钱钊生瞧了半晌,叹息一声挺动大肚子笨拙地上了炕,钱氏将身上的衣裳取下披在钱钊生身上,钱钊生理所当然地接了,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却见钱氏偷偷搓着手,他假作未见,帮钱母将散落在额头的稀疏白发向一边理了理,压低了声音道:“这光景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山东那次。”</P>
钱氏想了想:“老爷说的可是临清乱民暴动的那次?”</P>
那时钱钊生还未发迹,手里的生意更不成气候,那次去山东乃是要见一名大盐商,却不想刚入城便遭遇了暴动,四千多名商人和市民因不满官府强征矿税,于是揭竿而起,双方大打出手城中混乱不堪,事后官府封锁城门盘查缉捕,两人被困客栈中足有二十余天,盘缠用尽,最后只能靠饮水饱腹度日,一直撑到商人王朝佐投案自首,官府取消封禁才作罢。</P>
钱钊生点点头:“那时节我们全部家底打了水漂不说,贵人没见到,小命怕是也难保,那二十余天度日如年,刻骨铭心,有时午夜梦回还能回到那间逼仄的房中。”</P>
钱氏点点头:“好歹老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毕竟都走过来了。”</P>
钱钊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时我心灰意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想一心求死。”</P>
“啊?”钱氏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月华嘴中嘟囔了一声什么,转了个身继续睡去,钱氏这才放下手,压低声音道:“你竟动过这念头?”</P>
时过境迁,钱钊生无需再隐瞒:“有一日,我情绪失控,动手打了你,心中又悔又恨,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外没本事,在家对媳妇动手,实在没出息,这一想便钻了牛角尖。”</P>
钱氏恍然道:“哦,便是那日?”</P>
钱钊生道:“那时我已盘算好了,等到夜晚你睡熟之际,我便悄悄出门,无论是被乱民打死还是自己寻个湖跳下去,都胜过窝囊地过活。”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钱氏:“可是你后来把我救了。”</P>
“哦?”钱氏一脸疑惑,这一段年代久远的回忆太过模糊,她只记得那时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费劲心力地照顾丈夫,哪有心思想别的。</P>
钱钊生道:“掌灯时分,你端了一碗滚烫的小米粥进来。”</P>
钱氏尴尬地点点头,她确已想不起了,好在钱钊生也并未追问,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那是好说歹说才同意客栈厨子将仅余不多的口粮分了一份给咱们,我记得在此之前咱们已有四五天白水果腹,那黄澄澄的粥水瞧来诱惑至极,我到底还是忍不住了。”</P>
钱氏轻笑道:“老爷还记得那碗粥的味道吗?”</P>
“忘了,”钱氏一怔,钱钊生看着她:“只记得你那时说的话,你说人生千般路,不会只有一条死路可选,咱们已一无所有,面前前景广阔,大不了从头再选,重头来过。”</P>
钱钊生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披在钱氏的身上,钱氏眼角噙泪,嘴唇紧紧抿着,钱钊生拍拍她的脸:“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