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处像是破了个洞,血流不止。
虽然只是司机,但朱叔从年轻起就跟着楚放辉,那时候星辉设计不过是个刚刚创业的小公司,朱叔又要开小车,又要开货车,跟着楚放辉走南闯北。
后来年纪大了,他就退居二线,继续照顾楚音。
楚音维持镇定,打120,吩咐彭彭报警,把凶手抓住。
一系列事情做的有条不紊,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面上早有汹涌的泪。只是声音虽然紧绷,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哭腔。
哭是弱者的表现,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拿眼泪当武器。
这话是秦茉莉当初对只会哭哭啼啼的楚意然说的,却刻在了楚音的心里。
朱叔很快被送往医院。
楚音握着他的手,不断安抚他:“您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还等您健健康康回来,开车带我去找好吃的。”
母亲离世后,家中的老人们都很怜惜她。
负责给园子浇水的老管家总是隔三差五插一瓶漂亮的花来,“大小姐,你最喜欢的月季开花了!”
做饭的阿姨记得她爱吃鱼,一日三餐永远变着法子给她做糖醋鱼、酸菜鱼、麻辣水煮鱼……
还有朱叔。
年纪还小时,天大的事,一顿好吃的就能解决。所以每当她不开心了、和楚意然闹起来,朱叔都会开车带她去觅食。
“大小姐,你别难过,有老朱在,没人能欺负你。”
而今突发意外,是朱叔想也不想,挡在了她面前。
楚音擦干泪,平静地嘱咐彭彭:“去医院陪着朱叔,这里我来处理。”
彭彭还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板,朱叔不会有事吧?”
“你去医院,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救护车车灯闪烁,警报声刺耳,一路疾驰而去。
楚音回头,一步一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黝黑的脸很面熟,她曾经见过。
在哪里见过?
楚音尚在回忆,被男人一语道破。
“楚音,你害我家破人亡,你他妈不得好死!”
男人凶狠地看着她,如果目光有型,大概能在她身上凿出个洞来。
楚音于是蓦地想起。
四个月前,星辉设计负责某个小区的绿化工程,当时有员工发现建筑方以次充好,偷梁换柱,使用的材料与规定的不符。
虽然建筑与绿化是由两个公司进行的,互不干涉,但既然发现了这一点,楚音就不准备装聋作哑。
一旦东窗事发,群众只会知道是某集团正在开发的小区出现问题,负责这个项目的也有星辉设计,他们不会将绿化与建筑分开看待,只会一概而论。
所以在这位负责人拿着丰厚的贿赂上门求她缄口不言时,楚音叫人把他赶走了。
她连面都不打算见他。
可惜那人心急如焚,在公司门口等了她一整天,一见面就声泪俱下,又是说家中妻子待产,受不起打击,又是说母亲身患重病,急需用钱。
楚音当时只说了一句:“并不只有你的家人才是妻子母亲,如果建筑出了问题,会危及的还有其他人的妻子母亲。”
“不是的,求您别举报我。虽然换了材料,但只是质量差了点,不会出安全事故!”
楚音没有继续听下去。
干这一行的,无论是建筑还是园林,都明白没有任何一环能抱有侥幸心理。
她向监管部门举报了这件事,建筑公司负了全责,在劣质材料投入使用前,事情就回到正轨。
后来隐约听说,那名负责人被开除,其劣迹也被通告给业内的所有公司,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永不录用。
楚音看着他,他还在声嘶力竭咒骂着。
“是你害我出事!害我老婆难产,孩子没了!我妈本来就病危,因为你,一口气没喘过来……”
他把所有过错都怨在楚音头上。
楚音只反问了一句:“因为我?”
后来警车来了,强行把男人带走。
离开时,他还在口口声声咒骂着楚音,他说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找她。
楚音去医院看了朱叔,好在中刀的地方不在要害,缝针后住院疗养,医生说会好起来。
不忍看老人家受罪,她没在医院停留太久,眼泪也憋了回去。
警方问她是否接受私了,凶徒的妻子借了钱,声泪俱下在派出所求情。
楚音说不。
“该刑拘就刑拘。”
她挺直了背,回到公司,继续处理事情,还不忘叮嘱彭彭:“这事不要让我爸知道。”
楚放辉最近腰伤复发,很长时间没来公司了,一应事情都是楚音在处理。
彭彭小声说:“这么大的事,恐怕瞒不住吧?”
“能瞒多久瞒多久。”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受了惊,一想到父亲知道这事后的反应,楚音只想拖着,越晚处理越好。
傍晚时,她还加了一小时班,看窗外才发觉天黑了。
彭彭趴在外面的桌上睡着了,楚音叫醒她:“我送你回去。”
彭彭揉揉眼睛:“不用了,你也累坏了,我打个车就回家了。”
“走吧。”
楚音不容置喙,还是把彭彭送回了家。
朱叔住院,如今只能她自己开车。其实星辉湖还有个司机老李,周棠和楚意然也不需要早起坐车,把老李叫来也是可以的。
但为了瞒住父亲,楚音放弃了。
送走彭彭,她又开车去了趟医院,看见朱叔睡着了,坐了会儿才离开。
车停进了地下车库,她又去了趟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份蔬菜沙拉,转身回家。
她住的是花园小洋房。一楼二楼都是她的家,外面还有个小庭院。
这附近一带都是如此,绿化极好,人便少了许多。只剩下夏夜喧哗的蝉鸣,和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
走了几步,楚音发觉了不寻常。
身后有脚步声,有人跟着她。
白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疲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身心都紧绷起来。
怎么,警察放人了?
还是跟着她的另有他人?
楚音心跳得很快,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提包,摸出一瓶香水来。
她没有随身携带防狼喷雾的习惯,香水倒是有一瓶,想来喷在人眼睛里也有差不多的效果。
爱马仕尼罗河花园。
便宜他了。
她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秦茉莉拿哈根达斯糊楚意然时,曾经说过:“拿哈根达斯糊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然我随便买点老冰棍,也照样能砸死你。”
她加快脚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同样加快。那人阴魂不散跟着她,没有被甩掉。
转过又一盏路灯时,脚下已经多出一道影子。
两道身影被灯光拉长,后面那道显然比她高,还高出不少。
她心一狠,握紧香水,猛地回头,冲着那人就是一阵狂喷。
准头不错,正中眼睛。
那人叫出了声,一把捂住眼睛,“是我,楚小姐!”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青芒香气。
风一吹,带出了一种混和嫩芽和果肉的新鲜味道,隐隐有些发涩。
声音很熟悉。
楚音一愣,抬眼看见了更加熟悉的t恤和长裤。都是她亲自选的,买给楚放辉的。
那人捂住眼睛,却没能挡住额头上的白色绷带。
楚音放下了香水,错愕地问:“怎么是你?”
“……衣服。”卫遇城缓缓松手,没有睁眼,眉头还因为眼里的刺痛紧紧皱着。
楚音:“……”
啊,他的衣服还在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