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路上,楚音构思了一万种与楚意然对峙的场景。
首先要闪亮登场,用正版的光环打击劣质盗版。
其实楚意然长得不错,但要走小白花的路线,就总是一身风中摇曳的柔弱气质。从气场上来说,楚音可以碾压她。
然后要盛气凌人地说:“我不是来参加party的,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引入正题,让她致电张总,自己把项目交给公司的对接职员。
当然了,她可能不会乐意,但当着众人的面,难道她还能死乞白赖央求进公司吗?
后座的楚音在丰富的幻想之海里肆意扬帆,想得太美,甚至抱着怀里的靠枕甜蜜地笑起来。
前座的司机在某个路口等绿灯,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见她。
阿城:“……”
尽管她笑得甜蜜可爱,他也能猜到她心里盘算的必定不是什么童话故事。
联想到上次在星辉湖听见看见的场景,阿城默不作声,却并不觉得楚音能占到什么便宜。
他见多人心,能敏锐判断局势。
比起他家那个动辄要人命的弟弟来说,楚音这边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可即便是小打小闹,她这种横冲直撞的作风,也绝无可能在那个柔弱的妹妹面前占上风。
人心是肉长的,人们天生对弱者抱有同情。
她明明不笨,为什么不懂以退为进?
绿灯亮前的三十秒里,阿城静静地望着后视镜里的人。
她盘着松软优雅的卷发,合身的黑裙很衬她,像莹白的雪落在漆黑的夜。
此刻并不说话,只抱着靠枕,微微歪头,笑意仿佛能感染空气,整个车里都静默流淌着她的喜悦。
那双眼睛像稚子,不掺杂人间哀喜,泛着明亮的光。
直到红灯熄灭,车流重新动起来。
阿城收回视线,有些惋惜。
他知道,她的喜悦大概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也许返程重新经过此地,就已消失。
车停在星辉湖大门外。
平日里,花园入夜便只剩下几盏夜灯,今夜却灯火通明。
还没走近,楚音就低低地点评了一句:“暴发户。”
暴发户楚意然同学,一如既往审美坎坷,把party硬生生打造成了夜总会风格——
霓虹灯闪烁。
彩带漫天。
泳池周围有dj打碟。
明明是邀请大家来赏花,偏偏弄得跟聚众蹦迪一样。
阿城:“我在车里等你?”
楚音原想点头,转念一想,一个人进去毕竟势单力薄。
倒不是怕楚意然打她,毕竟除了她自己,谁敢在她的地盘动手?
主要是她这一身打扮,没个跟班在后面,显得不太有气势的样子……?
楚音回头,看见阿城一身白衬衣、黑西裤。
衣服是她给他买的,意外的合身。
跟她相比,阿城虽然朴素了一点,但禁不住是衣架子,就这样简单的装束也能令人见之忘俗。
“你跟我一起进去。”
阿城顿了顿,应声走来。
老管家远远认出了楚音,笑容满面在门口迎接。
楚音正要进去,余光瞥见阿城的刘海遮住了眼,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没想那么多,她抬手替他往一旁拢了拢,微凉的指尖触到了温热的额头。
“该剪了。”
阿城微怔,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楚音却毫无察觉,俨然一副“既然跟在我身后,就不能丢我人”的样子。
刘海拨开,露出了前不久车祸撞出的痕迹。疤已经自己脱落,但依然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男人皮肤白,像是长年养尊处优才有的色泽。
楚音意外发现这点,但很快思绪又飘远了。
这样好看的脸,要是没有这道痕迹就好了。
她惋惜地说:“留疤了。”
然后又非常自然地替他把刘海往前拨了拨,挡住了那抹红,心满意足说:“这样就看不见了。”
坦率的眼神,果然是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小姑娘。
阿城全程像个木头人,沉默以对。
只在楚音重新往前走时,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耳朵忽然有点异样。
如果不仔细看,没人会发现它们也呈现出和疤痕一样浅浅的红,伴随着陡然上升的灼热温度。
这位楚小姐可真是——
阿城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不拘小节。
耳朵微微一动,痒痒的。
楚意然的party正在进行中。
院里high翻了天。
近处的吧台后,帅气的调酒师留着长马尾,炫技式地将酒壶往天上一阵抛,然后稳稳接住。
远处的泳池边,dj穿着性感的皮质比基尼,一边打碟一边随音乐晃动。
说是请了几个朋友,可眼前至少来了几十个人。
楚音不爱这种社交,除了秦茉莉带她去玩,她自己从不参加聚会。所以看着这样的热闹,她只能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她在找楚意然。
最后目光定格在甜点台前。
正准备大步流星走过去,余光扫到了花园小径旁,忽然脸色一变。
阿城跟在楚音身侧,落后小半步,看她冷眼旁观,然后有了目标,正要找上门去,却不知为何忽然拎着裙摆又朝一旁跑去。
她停在小径边,左顾右盼。
耳发被风吹起,露出慌张的脸。
她在找什么?
“楚小姐?”阿城跟上来,停在她身侧。
“我的树呢?”
明明走进来时还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之色,眼下忽然惊慌失措。
她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葱郁的草坪,忽然蹲下来,伸手去泥土里翻找,焦急地念着她的树。
流光溢彩的黑色裙摆在地上,沾了灰也不自知。
“什么树?”
阿城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因为楚音很快站起来,高声叫着:“刘叔——刘叔!”
候在大门外的老管家气喘吁吁跑来,一见楚音站的地方,脸色立马就变了。
“大,大小姐……”
“我的树呢?”
老刘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阿城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楚音刚才刨的地方虽然也有草,但跟周围一片显然不太一样,要仔细看才看得出,上面的草是新种植的。
他慢慢地回忆起,上次来星辉湖时,这里似乎有棵树,还挺高。
楚音进出时都在树下停留过。
“我问你我的树去哪了。”楚音抬高了声音,反复质问。
老刘说:“大小姐,你别急——”
“去哪了?!”
“……”
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老刘缄口不言。
楚音转头,眼神落在甜点台边,慢慢地问了句:“楚意然知道,对吧?”
“不关二小姐的事,这个,树的事是因为,因为——”老刘着急地辩解着,却又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不用说了,我自己问。”
老刘的反应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想。
楚音转身,头也不回朝另一边走去,步伐快到连阿城都要疾步追去。
端着一只玫瑰花形状的杯子蛋糕,楚意然正在跟几个同龄女性聊天。
“怎么想起养昙花了?我记得你去年还喜欢蔷薇。”
“我爸的朋友上次来家里拜访,送了几盆昙花。刚开始我也没多喜欢,后来有天晚上睡不着,来院子里散步,无意中撞见其中一盆开花,一下就喜欢上了。”
“听说昙花一年只开一次?”
“这倒不是。”楚意然一笑,面颊上浮出两只浅浅的酒窝,显得十分孩子气,“今晚要开的这盆就是这个夏天的第二次了。”
“那昙花一现怎么来的?”
“只是说每开一次,花期都很短暂。从开花到花谢,一般不超过四小时。盛放的时间只有两小时,所以难能可贵。”
她穿一条白色无袖长裙,双臂纤细,长发柔顺笔直,温温柔柔和姐妹们科普着她那一星半点昙花使者的经验。
某一刻,对面的小姐妹忽然压低声音说:“意然,你姐姐来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对话戛然而止。
楚意然回头,就看见她那位不可一世的姐姐,此刻一席黑裙,像一柄凛冽的长剑,带着浑身杀气划破人群,朝她大步流星走来。
真没劲,居然真的回来了。
她不信楚音不知道,她的party根本不欢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