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日，夜间气温愈发寒冷低下，直至戌时三人才找到一处落脚点，那客栈因天寒地冻来往的人很少，楼下只坐了两三桌客人，高允淮付了借宿一晚的房钱，要了热水和饭菜在楼下吃过，三人便回了各自屋子。

这屋子不大，床板都紧挨着隔壁，稍有动静便听得一清二楚。慕晏殊不自觉得竖耳静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许是舟车劳顿，只听着隔壁用了水声，又爬上床榻翻了几个身后，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许婉只感到全身心都好疲惫，她需要充足的睡眠来恢复好的精神状态，睡着了，便不会想了。

因她而死的少年，从此会一直陪伴着她，在梦境里相遇，在回忆里重逢，无处不是他的惊鸿照影。

姜怀远，我好想你……

许婉不会去记恨谁，仇人已死，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珍惜着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她要连带着姜怀远的那份对世间的善意与热切好好的活下去。

姜怀远的父母亲足，他们应该也很难过吧，自己不敢去吊唁，未能去送姜怀远最后一行，实属心中有愧。

整个燕京城的回忆好像都是关于他的，她不敢再踏足一步往昔之地，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情绪一旦崩溃，到时也不好收场。

还有姜柔柔姐姐对她也很好，此事因她而起，还得由她来收场，告诉姜柔柔这一切事情的经过……

一大早，许婉向店家要了笔墨纸砚，认认真真地写了厚厚三页纸书信。书中详细地告诉姜柔柔自己与姜怀远前日遇袭的经过……

对于阿远的意外离世，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深感抱歉，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姜氏一族，决定离开燕京，就此别过。

眼泪又再次落下，打湿了纸张，许婉拿笔的手不断颤抖着，写的字也歪歪扭扭不算工整好看，姜怀远本来说要陪她练字的，还给她买了字帖，结果现在又落得此番情形。

姜怀远你个臭小子，是想害得我哭瞎自己嘛，你对我的好，我只能用这不值钱的眼泪，一点一滴还你，这样不公平的买卖，亏死你算了！

起身擦干眼泪，许婉去向高允淮要了路费，托客栈老板差人尽快将此信送回燕京姜柔柔府上。

三人在楼下用过清淡热食，结过账，便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慕晏殊见许婉状态比昨天稍稍好些了，不过还是一贯的沉默寡言，情绪低落，在马车上也不见她抬头乱看，倒有些怀念以前活泼好动，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的小丫头模样了。

马车行过几个路口，穿过乡野城市，在一道城门前被守门的官兵拦了下来，官兵要求出示所有人的通关户籍文书，高允淮在外边好一通交谈都不得糊弄过。

许婉听着也有些心惊，无措地看向慕晏殊，他们也许准备了假造的通关户籍文书，可她是临时起意一路跟着来的，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文书，这可如何是好？

慕晏殊见此起身下去，打开车门，与官兵交涉道：“我等是燕京来的商人，此有文书凭证，”说着便将印有燕京府衙大印的通关文书拿给守门的人看，“里边那女子是我一个贴身侍女，可还要再查？”

那小兵接过，交给带头的领队，一看上边的燕京府衙大印，这可是达官贵族才能有的通关文牒，心中一慌，一脚踢向方才吵吵嚷嚷不让人家过的小兵，骂道：“吓了你的狗眼，这可是燕京来的贵人，你有几个胆子敢在此放肆，竟盘问贵人？”

小兵一懵，不是您带队让我等在此严查来路过往的可疑车辆，然后收取过路费用嘛，现在又不让盘问了。他不敢出言顶撞上头，只能忍下这口气，夹着尾巴站一边，给马车让道。

带头那领队，卑躬屈膝道：“下边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多有得罪，您别见怪。”他又对着守门士兵喝道：“放行！”

入了城，天色已是傍晚，三人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入住。

简单收拾了下，许婉只想躺着睡会，没过多久，高允淮来敲门让她下去吃晚饭，许婉应声答是。

这一路他们已经够照顾自己，不该给他们添麻烦了，纵使没胃口，也应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还有很久的路要走。

许婉下了楼，此时厅间只有少许几桌人围着炉子在涮肉吃，许婉与慕晏殊和高允淮三人坐下，桌前摆着干煸冬笋、栗子煨鸡、白菜豆腐汤、冷切羊肉和一碟酱菜。

许婉自顾扒着碗里白米饭和面前那豆腐汤吃着，好似食不知味，只为匆匆裹腹，眼睛突然瞟到斜前方靠窗那桌年轻男女。

女生一身红裙外套湘绯色群花披风在笑着跟对面青色棉服男子说话，男子旁边摆着黑狐大衣，两人吃着热腾腾的锅子，隐约听到那男子绘声绘色道：“那黑熊见了我拿着弓来，顿时转屁股向密林间跑去，竟没想到那只狗熊那么大的身子，胆子还不如乡下养的大鹅。”

女子一阵清笑，“哈哈哈，定是见了你湖州小霸王吓得屁滚尿流了。唉，我每次都只能听你们讲这些山林趣事，改天一定要偷偷跟着你们去狩猎，亲自抓一只黑狐让哥哥开开眼，并不是只有你们男人才能办得到，女子照样可以捕猎狩狐！”

男子应声附和道：“蓉儿，你要是偷偷跟着去，你爹肯定是不同意的。再说，你要是想要黑狐，我下次定将它抓来送你当玩物，可好？”

女子不悦地撇撇嘴，不屑道：“哼，我要那黑狐作甚，我说的是亲自去狩猎，和哥哥和你一样，拿起弓箭射猎自己想要的猎物。”

“如此，那我帮你去求你爹爹。有我保护你，他会放心的……”男子恍然大悟道，对前面的姑娘一昧的宠溺和亲昵，二人很是谈得来。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许婉打量的目光便看了过来，许婉回神，朝着那女子浅浅一笑。

那女子感到有些莫名，只是许婉打量的目光没有敌意，也对着她微微一点头。

二人饭毕，起身经过许婉这桌走向门口，门外天气寒冷，男子给女子披上那黑狐大衣，侧着身护着她，为她抵御风寒，二人有说有笑渐渐同行离去。

许婉感到这些场景很是熟悉，她有些恍惚，从前她也是这般处处被人悉心呵护着，只是现在……

不知不觉间，眼眶里便红润一片，眼睫似乎眨巴眨巴就会留不住泪珠，晶莹悉数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