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的病房中,莫海亮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正午将至,他将保温桶里的稀粥倒进碗中,用开水温热。自从住到医院,姐妹俩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熬粥,送到医院后才去上学,几番下来多费了不少工夫。如今,赔偿一事尚无着落,他又困在医院动弹不得。说起来,也是他们莫家命途多舛。
这时,一个头上缠着纱布、手上拎着果篮的浑圆大叔走进病房,笑嘻嘻问道:“师傅,您贵姓?”
见病房之中再无旁人,莫海亮讷讷地回答:“敝姓为莫。”
圆大叔放下果篮,热情谄媚地握住他的手,“莫师傅,之前是我妻子有眼不识泰山,让您受气了,我代她向您致歉——请您接受我真诚的歉意。”
莫海亮惊诧之余,骂人贵妇的形象依稀浮现在脑海。前几天那样大的阵仗,看这样子,不过是有个财大气粗的脓包老公在背后撑腰。
“老板,您言重了!”莫海亮不动声色地招呼来人入座,心中已有见解——看他头上的伤也不重,若是真心想道歉,大可不必等到今天。
“我已经教训过那位蠢妇人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协商,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该是我的责任我都承担,您看,咱能不能私底下把这事儿解决了?”圆大叔干巴巴地笑着,笑容之下隐藏着一丝倦怠与无奈。
看着对方的低微姿态,莫海亮疑惑不已。自己并没有说要去告他,他怎么突然就服软了?怕是他有什么阴谋,莫海亮谨慎地试问:“那您说说,怎么个解决法?”
圆大叔忙不迭点头,一副“懂行情”的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币,交到莫海亮手里,“这里有三万块,您先治着,要是不够随时联系我。”
转机出现得这样极富戏剧性,莫海亮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
“您见笑了,莫师傅。修车不够我再拿给你,当务之急是把伤治好,您说是吧?”圆大叔点头哈腰赔着笑。大冷天的,他分明焦虑出了满头大汗。
莫海亮不解,他既然敢违规和示威,现在又何须这样惧怕自己?于是,莫海亮旁敲侧击地试探:“您做事可真客气,可见您在外打交道一定很得心应手吧?”
“做生意不容易啊……”圆大叔叹了口气,用纸巾抹去脸上的汗珠,“您是不知道,交通违规都是小事,可像我们这种搞开发的,着实不能得罪官场上的人。”
一桩常见的交通纠纷,跟当官的有什么关系,莫非是怕他闹事?莫海亮考量了片刻,模棱两可地说道:“既然您有心解决此事,我绝对不是难缠的人。”
“是是,有您这句话就够了。那您安心养伤,我就不打扰了。”圆大叔惊喜交加地从病房中退出来。带上房门后,他摇头晃脑地嘀咕了一句,“一个小小的货车司机,怎么关系这样硬,连市交通局长和警察局长都请动了……”
在病房里仰躺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莫海亮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高中放学的点了。再过不久,姐妹俩就会提着饭盒来看他了。
华灯初上之时,两个身着浅阳校服的身影翩翩而至。莫弱将保温饭盒一层层拆解,如数家珍,“这是蒸水蛋,这是枇杷梨汁,都是对肺挫伤恢复有好处的。”
发觉床头的精美果篮后,她疑惑地问了一句:“爸,有人来看你了吗?”
“什么看不看的,安抚而已,随便吃吧。”莫海亮淡淡然说道,仿佛对世事早有洞悉。
莫弱笑盈盈地剥了一根香蕉送进嘴里,活脱脱一副小馋猫样。
看着便当盒里用心烹就的菜品,莫海亮从枕头下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分别递给两个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快用完了吧?拿着,这是下个月的。”
目睹到枕头下厚厚的纸币,姐妹俩无不讶异。莫弱缓缓接过父亲手中的现金,心中的惊疑都写在脸上,“爸,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莫海亮不以为然,“那个劳斯莱斯车主赔的,说是给我治伤用的。”
莫弱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截香蕉,“不是说他们交通局有人,要让我们承担责任吗?”
“我正为赔偿一事发愁呢,不知他怎么就突然向我讨饶了,说什么什么做生意不容易,不能得罪当官的。估计是怕我闹事吧。”莫海亮自有见地。
莫伶俜接过钱,举棋不定地问了一句:“难道……是林慕晗?”
经姐姐这么一点拨,莫弱陡然开窍:“对的对的,一定是慕晗哥哥!他说过会帮我们,他舅舅是警察局的!”
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能解释通了。莫海亮沉思了片刻,波澜不惊地说道:“认定书过两天就下来了,如果真是他帮了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慕晗哥哥真是好人,不仅对我的学业加以关照,还拼尽全力帮助咱家脱离困境。下次他来家里,你可得热情一点。”莫弱盛了一碗米饭,加满菜后递给父亲。
病中无趣,莫海亮终于放下身为大人的沉稳形象,同女儿说笑起来,“我怎么就不热情了,他哪次来我不是好吃好喝待着的?就差把热情俩字写脸上了。”
“你敢不热情吗?我能不能考上高中可全指望他了……”
听着父亲和妹妹的对话,一旁的莫伶俜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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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休整了几天之后,莫海亮终于呼吸到了病房外的新鲜空气。
市交通局里,他领走了属于他的那份责任认定书,和他被“关押”多日的爱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认定书上明确写着:轿车全责,小货车无责。
从交通局出来后,他将车子送进了修理厂,踏上回家的路。
清风巷62号的东侧房间,莫伶俜像往常一样投身于学业。客厅角落,莫弱的补习因为父亲的车祸中断一周,如今重回正轨。
她做题之余欢欣地说道:“慕晗哥哥,你舅舅可真厉害,他给交通局打个招呼,那个无赖大叔就给我家赔了几万块,还在我爸爸面前低声下气了好久,真是解气。”
林慕晗闻言笑了笑,眉目间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忧伤,“那个大叔理应如此,如今事情解决了就好。对了,伯父今天出院,你不去接他吗?”
莫弱俏皮回应,“早上送饭的时候他说不用接,让我在家好好搞学习就是。”
林慕晗兀自点点头,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笔尖划过纸面,时光在许给未来的美好中消磨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