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尘埃落定(1 / 2)

“她怎么变成这样?!”洛羽羲再次见到蔚苒苒时,瞪着眼睛吓了一跳。

几个人站在院子里都沉默了。

那个相貌无奇的女子,活泼不再,温婉难寻,此刻脸上爬满沟壑深重的皱纹,曾经明亮灿烂的双眼像是多了层抹不掉的灰翳,阴暗浓湿的气息死死攀附着她,佝偻着身子蹒跚走着,像是一把弧度极大的弯刀,往昔的锋芒毕露散去,微微一碰似乎都会折断。

“她哭过。”叶迦言走过来,对洛羽羲轻声解释道。

洛羽羲愕然的看着蔚苒苒,“哭就哭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她是不是又使了什么妖法?”

叶迦言摇头,轻若柳风的一声叹息。

一旁的冥王也是连连摇头,却是对洛羽羲。

“怎么说你也是东海龙王的嫡孙,你真的不知道蜃女一族的特性吗?”

“知道啊,自私善妒,睚眦必报。”洛羽羲懵懵的说道。

“还有呢?”冥王问他。

“还有?”洛羽羲怔然。

冥王抚额,“羽羲啊,蜃女除了天性异于常人,体质更是与常人不同。蜃女一生只可落泪一次,她们若是流过泪,说明是快要死了。”

“啊!”洛羽羲张着嘴拖长了音。

他还真是不知道,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在他印象里,东海龙族十分厌恶蜃女族,在龙宫里大家都对这个讳莫如深,也没有人会跟他说关于蜃女的事迹。

“我们走吧。”阿善对众人说道。

“那她”洛羽羲指着蔚苒苒欲言又止。

阿善回眸,“不用管她,你们怎么回来了?”

冥王叹气,“一个时辰已经过去,这里很快就会塌陷,我们是来带你出城的。”

她点头,动作利落的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瓶,抬手往半空里一抛,精致的瓶身缓缓绽开,妍丽多姿的绽放在空中,回风舞雪般盛世光芒。

一盏精巧的莲花座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一瓣瓣玉叶展开,落骨香迅速合拢,一盏流光四溢的莲座,赫然映入眼帘。

莲瓣碧翠,瓣尖殷红,白如柳絮的粉末暗香扑面。

莲花座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往高空飞去,小巧的莲花身形越来越大直至遮天蔽日,洛羽羲震惊的张大嘴,眼睁睁的看着硕大无比莲花座整个的压下来。

“这是什么?!”他惊得大跳起来,望着那越来越迫近自己的莲花座目瞪口呆。

冥王按住他,十分无奈的说道:“没什么,这是落骨香,放心,砸不到我们的。”

他的话刚说完,洛羽羲就看见那个巨大无比的莲花座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阿善看向洛羽羲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她率先迈步朝外走去。

叶迦言几人跟在她身后,冥王问:“阿善,我们去哪?”

她不言,叶迦言抬眸望了望方向,心中了然。

站在袖楼外那一片枯死的桃树林,她久久不语。

洛羽羲又忍不住了,悄悄凑到叶迦言身边,“叶公子,阿善怎么了?”

叶迦言眼底似有飞卷的流云,道:“这里,原本是一座莲花池。”

洛羽羲悚然,“然后呢?”这和他问的问题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么?

冥王眨着天真的眼眸,表示也不明白。

叶迦言望着那片桃林,“桃木有辟邪之效,蔚苒苒织出这个幻境之时,大约也察觉到了蔚澜鬼魂的存在,所以才会将这里改了模样栽了桃树,可十二月十三日是蔚澜的生辰,那一日牢固的界限还是会出现裂缝,桃木虽辟邪,却避不过心魔。”

若是当真心肠冷硬麻木,这一日这个由她亲手织就的幻境就不会出现裂缝。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会痛的。

洛羽羲和冥王同时撇嘴。

他们才不相信那个女人会心痛。

冥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阵恶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蜃女,想想她的所作所为真是太可怕了,就因为妒忌,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别人下毒手,所以说啊,女人的善妒可不是谣”

阿善轻飘飘的目光飞来,冥王识趣闭嘴。

大意了,这里还有一个女的。

而且很显然还不是一个善茬。

叶迦言似是勾了下唇,半晌,才说:“青阑不可因此以偏概全,蜃女一族的好妒天性绝非寻常人可比。若不是妒忌成性,偌大的龙族,何至于容不下她。”

正因为这天性改不了戒不掉,苛刻的容不得半粒沙子,所以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正因为是真的,所以在看到结局的那一刻,才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悲伤和难过。

世事炎凉,却不曾想,凉到这般田地。

他走到阿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这片桃林,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他甩手一挥袖,动作优雅又从容,光芒如利剑从袖中飞出,下一刻,安静林立的桃树顷刻间化作木屑纷纷扬扬。

枝桠横飞,弥天盖地。

再一掌挥过,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地底,黑窟窟的像一个张开的巨大的嘴。

阿善走过去,在一堆翻起的泥土里扒了很久,黏湿的泥土弄脏了白皙的手,她眸光专注的翻着土,忽地双手猛地一滞,指尖之下,泥土之中。

几个斑驳的铜钱和破裂的龟壳静静呈躺。

曾几何时,那个飞扬跋扈的蔚家少爷抓着小水龟在阳光下笑的神采飞扬,指着他们几个哈哈大笑,眉眼生动的像极了泼墨重彩的画。

他站在晴朗如风的日头下,说:爷把你们的名字都绑在小水龟上,乌龟寿命长,我们比比看谁活的最长久。

话音犹在耳畔,公子却已不在。

我们之中,谁活的都比你久,若你此刻在这里,定会气的直跳脚。

蔚漾白,下一世你要争取活的久一点,没事别来冥界,那里不欢迎你。

阿善握着那几个字迹模糊的铜钱,缓缓地收进衣袖。

蔚苒苒站在袖楼前,望着她们笑,“你答应了会实现我的愿望,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蜃女虽然无情自私,但从不失言,我这魂魄与蜃楼息息相连无法离开,不过你不用担心,等这座楼塌了,我的魂魄自然会去找你。”

阿善颔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目光隔着纷扬的木屑袭来,暗芒毕现。

“蔚苒苒,以前有个女人跟我说过一句话,那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她说——蔚家苒苒,天性软弱,不堪一击。”

说完,大步离去。

蔚苒苒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似是能被一阵风刮跑,然后她慢吞吞的转身,脚步蹒跚的朝院子里走去。

房间里,那个由她捏造出的假的蔚漾白,无声无息的侧躺在床上。

她慢慢爬到床上,安静地躺在他身侧,额头抵在他额前,双手无声的穿过去将他整个抱住。

亲昵的姿态,冰冷的体温。

触目都是过往的画面。

她目光落在他精致白玉的面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紧闭,唇色苍白如纸,往昔温暖的胸膛曾为她遮风挡雨摒去一切烦忧。

抬手,缓缓抚上冷冰冰的胸膛,他睡的那样安详,仿佛只是深深地睡着了,仿佛明天还会醒来。

“从前我偷了你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我一直攒着,我想着等我攒久些,你是不是就回来了。”她声音低哑,浑浊的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摸了摸他的脸。

“还记得我小时候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喜欢偷东西,哪怕偷来的东西并不喜欢,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偷,或许这也是蜃女的天性,贪婪,善妒,还十分冲动。”

那个人安静的睡着,无法应和她的话,也无法睁开眼同她嬉皮笑脸的闹。

即便他只是一个虚假的存在,她也希望他能同她说说话,就算是骂她也无所谓。

这座蜃楼,以她的魂魄滋养而活,如今她的心口还插着冥王箭,长明灯又被那些人带走,她无法继续支撑一座城的寿命,这些由她用鲛人魂魄做出的‘人’,离了她的牵制,这些魂魄,都已经死了。

他们,其实早就死了。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扯了扯唇角,将他的墨发抚顺,“蔚漾白,下辈子不要遇见我,也别再拿长明灯为我滋养魂魄,在街上遇见饿的要死的小乞丐,也别再发善心给她鸡腿吃,她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以后遇见了,记得远远躲开。”

“过奈何桥时,记得向孟婆多讨要一碗汤,一定要多喝一点,最好喝完就能把今生所有的过往忘掉,下一世,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姑娘,那个姑娘相貌好品性好,不会像我这样善妒残忍,与你正般配。”

从前多好,百花烂漫佳人笑,许多个把酒长欢的日子,都被她亲手葬送了。

她往他的颈边凑了凑,肌肤相贴,双臂越收越紧,肌肤皱的像沙漠里枯死的树皮,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脱落。

她就这样抱着他抱了很久,静静地看了很久,舍不得眨眼,最后终是敌不过如山倒的倦意,眼皮越来越沉重,缓缓地,一点点地沉入黑暗。

行走在域阳城大街上,一模一样的场景在不久前也遇到过,满城死寂,见不到一个人的身影,浓重激烈的鱼腥气令人作呕,他们飞快的向城外掠去。

而后,站到护城河畔,几个人回过身望着这座城。

阿善抬手,指尖一动,平静地域阳城忽地猛烈震颤,一盏恢宏巨大的莲花座从城中浮现,慢慢升至高空,上面燃着一支虚无缥缈的香,最后一截方才已化作了灰,轻落落的散入城内。

莲花座一点点消失,玉瓶回到阿善手心,而后,众人都沉默的看着,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江南名城在眼前变成了沙灰,风轻轻一吹,铺天盖地的黄沙席卷了整座城。

那些熟悉的街角巷落和屋舍楼宇,此刻纷纷散作一地黄沙,在风的怒号下滚飞的沙土差点迷了眼。

消失不见了。

域阳城,这座存在了八十年的鬼城,从人间彻底的消失。

最后一抹沙尘离散之前,冥王箭带回了蔚苒苒那一半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