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来临,白若鬼写了十几张找活的告示,于各个热闹的地方贴上一张,求神拜佛地祈求能有个非常挣钱的活找上门来。
这天,墨清明身边的老仆,悭尧,晃着年迈的身子骨,从昆仑殿来到博学山,看着山石上白若鬼贴的告示,蜡黄的老脸上露出微微笑,抬手将告示揭了下来。
仙班考试结束,已是近七月,日光如火如荼地烘烤着昆仑山。屋内闷热得已不能呆人。白若鬼与音河卷了铺子,来到一泉水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得到通知的灵蛋,也跑了过来,扑在白若鬼身上,吐着舌头,大喊好热好热。
树上,知了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阵温热的风吹来,伴随着树叶哗啦啦飘落,几只鸟雀沉闷地嘀咕了几声。
三人仰面而躺,望着绿叶上的蓝天白云,舒服得一起伸了个懒腰。
“真难得你今天不去修炼法术。”音河侧身看着白若鬼道。
白若鬼眯上了眼睛,“偶尔也休息一下,调节一下心情,更利于修炼。”
灵蛋突然一咕噜爬起,摸着一棵大树爬了上去,回头道:“鬼鬼,我去抓只知了给你玩。”
白若鬼一阵担心,“你小心点。”
就在这时,空气中砰地一声爆响,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凭空出现。
白若鬼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悭……悭尧爷爷?”
出现的这位老人家正是昆仑殿那位尊上身边的老仆。
悭尧微笑着将从山石上揭下的纸张交到白若鬼手上。
白若鬼惊了一惊,这张纸正是她三天前写的寻活启事。
悭尧拍了拍白若鬼的小脑袋,笑道:“怎么样?有兴趣来昆仑殿干活吗?待遇不用担心,绝对不比你在朱雀塔时轻沢离给的待遇差。”
如果能去尊上的昆仑殿干活,以后每天都可以见到尊上了……白若鬼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回过神,头已经点成了拨浪鼓。
“那好,”悭尧满意地点点头,“你且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老夫再来接你。”
“嗯,我知道了!”白若鬼兴奋得已经飘飘然。
音河来到白若鬼身边,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要去昆仑殿干活?”
白若鬼一阵晕眩,迷迷糊糊中点了点头。
灵蛋这时已经从树上爬了下来,抬手将一只知了递到白若鬼的面前,拧着眉头哼哼道:“鬼鬼去哪,灵蛋就去哪!鬼鬼如果敢丢下灵蛋,灵蛋就……就……上天入地,翻山倒海,也要把鬼鬼找出来!”
白若鬼看着和自己同等身高的灵蛋,笑了下,“灵蛋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等见了尊上,我会求他让你也和我一起去。”当初灵蛋就是尊上赠给她的,还要她好生照顾保护灵蛋,所以这样的请求,尊上一定会答应的。
“音河姐姐,灵蛋……灵蛋又要麻烦你照顾了。”白若鬼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一定很快回来接零蛋。”
音河正在收拾笔墨纸砚,闻此笑道:“这事还何须你说,能照顾的自然尽力。以后啊,这样的小事你可不要再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挺见外的。”
白若鬼大步走过去,蹲下来握住音河的手,认真道:“音河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一天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要不客气地与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拼了性命去做!”
音河淡淡一笑,“那好,你且记住你今日所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会有需要你拼上性命帮忙的事。”
白若鬼坚定地点头,“嗯!天地为证!”
昆仑殿。
悭尧站在隔世镜前,望着空无一物的与自己一般身高的大镜子,恭敬地道:“尊上,老仆已经为您选好了继我之后的人。”
“很好,辛苦了。”墨清明的声音自镜子里传出。
日上三分,白若鬼在灵蛋和音河的相送下,走向来接她的悭尧爷爷。
悭尧道:“你已经能够御剑飞行了吧?”
白若鬼点头,“嗯!”
“那你可以带着老夫一起飞吗?老夫我给你指点飞去昆仑殿的路。”
“好!”
昆仑殿位于昆仑最高山脉玉虚峰之巅,又被称为昆仑之巅。前往那里,即便是用飞的,也十分不容易。沿着玉虚峰山脉往上而飞,其中寒风雾气形成的气流几乎要将剑上的二人抛到九霄云外去。白若鬼不得不咬牙拼命布下一道又一道用于抵御寒流的屏障,飞得极其不稳,几乎只要一个松懈,便可能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在一番几乎要将体力消耗至尽的努力后,白若鬼终于载着悭尧一起踏在了昆仑殿门前的台阶上。
白石铺就的台阶,往上尽头是被云雾遮住了顶部的大门,往下尽头便是遥远不见底的悬崖绝壁。
大门像是水晶制成,虽晶莹却见不到里面,虽硕大无比,却只需轻轻一推,两扇大门便一起大开。
一阵清新无比的风拂过面庞,繁花似景、落英缤纷,胜过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令得白若鬼看得惊呆。
这便是尊上住的地方吗?本以为是个极为冷清的孤高之地,没想是这番恍如隔世的自然美景。
随着悭尧往里面走,便见,除了这中间一条石块铺就的羊肠小道,两边几乎被各种奇花异草、奇珍树木占据,且有各种娇小的妖怪精灵毫无顾忌地在其中蹦蹦跳跳,偶尔也能见到类似小白兔之类的普通动物。一抬头,便可看到前方高不见顶、大不见边的昆仑殿。若是回身而望,又可见浩渺烟海,数万峰头,金霞万丈。
不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妖怪精灵或普通的小动物,都好似人一般活得极为精神,令人不由感叹万物之神奇,生命之美妙。
白若鬼怀着颗七上八下的心,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两条腿走得都快脱力了,也不见尽头。悭尧在来时的路上便与她说过,“昆仑殿中禁止滥用法术,不然伤到一花一草,都会被尊上赶出去,不会留半分情面。”
又走了好久好久,终于来到了昆仑殿的大殿之中。比起路上的热闹,这里一座座巍峨殿宇,意外地有些冷清,仿佛是个藏匿着古老秘密不为人知之地。外面,白琉璃著成的墙壁被绿色的藤蔓缠绕。里面,则空荡可听到阵阵脚步回荡的声音。
走了半天,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悭尧晓得这个小丫头东张西望找什么,笑道:“尊上出去了,估计晚上才回来。”
白若鬼有些尴尬地收起目光。
悭尧道:“你先去浇浇花草吧。”
白若鬼连忙拿起放在院子里的水壶,“请问哪里有水?”
悭尧示意,“你蹲下,会有人告诉你。”
白若鬼连忙蹲下,左看右看,突然有一只白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好久不见,灵蛋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
白若鬼怔住,只见两只巴掌大小白萝卜似的小人手牵手站在一块,两只黑点似的小眼睛眨啊眨,脖子上的铃铛银白银白。熟悉的即视感令她脱口惊道:“大白小白?!”
正是灵蛋出生前后,一心一意照顾灵蛋的两只白萝卜小妖怪。
“原来,你们两个一直住在昆仑殿啊!”
“当初让我们去照顾灵蛋的,就是尊上哦。”
“是……是尊上!早该想到的,当初就是尊上把灵蛋交给我的。尊上肯定知道以我一个人之力远远不够的,所以一定还会派别人来和我一起照看灵蛋。真对不起,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是坏人。”
“没事,我们一开始确实不是什么好妖怪,还想捉弄你来着。不过,后来因为这件事,我们被尊上惩罚扫了三天的大殿。”说着,两只小妖怪伤心地哭了起来,十分委屈,“那么大的大殿,我们身体那么小,从凌晨一直扫到深夜,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一下……”
白若鬼十分同情。
悭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在大白小白的帮助下,白若鬼在昆仑殿中找到了彩虹泉,取了不同颜色的泉水,浇在园子里对应花色的花朵上,草木所需的水则是彩虹泉边的天水泉中的清水。因为花朵与草木挨着很近,尊上又不允许在这里使用法术,白若鬼不得不一个人端着浇水的水壶,一朵一朵、一棵一棵地浇灌,三个时辰后终于完成任务。
大白小白不知跑哪里玩去了,悭尧爷爷走了过来。
“随我到书房休息一下吧。”
白若鬼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
哪知到了书房,她才刚刚坐稳,悭尧又开始了考验似的问话。
“孩子,你可否回答老夫,在你看来,你可否告诉老夫,在你看来,这世上何为好何为坏,何为对何为错,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普度众生?”
白若鬼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修行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教她啊。
悭尧道:“任何人,任何事,从不同的角度出发,看到的便是不同的善恶是非。当局者,会因一方私利而断定他人的好坏错对。利于那一方的,便是好的,善的,对的。不利于那一方的,便是坏的,恶的,错的。而旁观者,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判定任何孰是孰非。强行将一个生命推到错或对的边缘,若错便将其毁灭,便谓之是对的,那不过是一方之私的自欺欺人罢了。与其一定要分出个善恶是非对错来,不如身体力行,努力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立在一切之上,将错的化解,转而为对的,对的则要公正看待。令天下大同,方是普度众生。”
“这也是尊上一切行为的准则。不过,尊上不稀罕于给自己戴上‘为天下众生’这么一顶好听的高帽。权利,名誉,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尊上只是太热爱生命,不论是他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
白若鬼有些听不懂。她忘不了半仙张中天与她说过的话:
“据说,这位尊上原本可以将天火全部毁去,救下所有的人。但显然,那位尊上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他的性命。他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任由天火残害了下界上千人的性命。”
“悭尧爷爷,我,我有太多的想不明白……”
悭尧点头,“你且说说看。”
终于有机会可以说清自己心里困惑已久的事了,然而却突然不知怎么开口,如何用字,想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个词:“天火……”
思路明朗了起来。
“当初,尊上是完全可以挡下天火,救下所有人的,对不对?只不过,只不过这么做尊上就会死掉,对不对?我知道,比起什么都没有做到的我们,尊上救了那么多人,被天火侵蚀……可是,我想不明白……”
说尊上这么做错了吗?可是,正如悭尧爷爷所说,之所以觉得尊上错了,是因为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看待问题。尊上那么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站在他的利益角度来看,这完全是再正确不过的。可是若是如此,尊上是何等的自私,又谈何热爱生命,不过是热爱自己的生命罢了!但是因此就说尊上是自私的吗?尊上不顾危险,救了上万条人命……比起尊上救的那些多数不清的人,他们草集村牺牲掉的那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