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鬼醒来时,正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安然无恙。床边,灵蛋、大白、小白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白若鬼疑惑道:“你们怎么了?怎么这个模样?”
大白小白哭着抱在了一起,嚷嚷道:“一大早看到鬼鬼躺在院子里,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好像快要死了,都快我们吓死了。”
灵蛋抹着眼角的泪水,问道:“鬼鬼昨晚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把灵蛋带着?为什么不把灵蛋带着……”
昨晚的记忆兀的充斥了脑海,头疼得快要裂开。
白若鬼苍白着脸从床上爬起,轻揉着灵蛋的脸,安慰道:“没事了,已经都没事了。”
天边大亮,旭日东升。昆仑山绵延的山脉,云腾万里,在朝阳的照耀下,呈现一派祥和。然而,在祥和的外衣的下,却是不为人知的人魔之战。
昆仑虚掌门自圣殿四大长老那里得知了魔族入侵的消息后,旋即派出十位元老级别的前辈前往四圣殿,协助四大长老夺回四圣殿与仙器。那替代了四圣殿长老的四个魔族之人乃是四位魔界魔君,战力自然非比一般。这一战却是荡气回肠,狰狞可怖!
昆仑泉虚空之境里,魔族在白若鬼救走圣殿四大长老后不久,便发现了空了的铁笼,顿时乱作了热锅上的蚂蚁。两位魔君一番百思不得其解后,悟出怕是他魔族入侵之事已被昆仑察觉,顿时提高警惕,连忙安排部署全军撤离。昆仑虚上千名弟子打杀而来时,魔族大军已经尽数撤离,原地空空如也。
四圣殿中,那四位魔君见大势已去,也再无心应战,乘人不备,便溜之大吉。魔族的这一来得隐秘去得匆匆的做法,令得所有人大跌眼眶,然而想到不费一兵一卒,便将魔族赶出昆仑,也是一件可幸之事,便没有多加追究。一番整顿之后,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对圣殿仙器的守护,不仅多加了几道魔界无法触碰的结界,又派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守在其外。
看着好端端的朝阳,本以为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却没想着明晃晃的太阳才升了一会,便被乌云遮盖,不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
白若鬼因为没有拿伞,到达私塾时,已经浑身湿透。
钟声响起,开始上课。
毕竟一夜没怎么睡,白若鬼困得站着都能睡着,哪里还听得下去课。趴在课桌上便呼呼大睡,睁开眼睛时,头上已经被老师的戒尺敲了一个大包。
一上午的课程便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随着午时的钟声响起,白若鬼终于睡饱,从课桌上爬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去吃了午饭。
从早上开始,小黑便再没有说过话。但是她能明确感觉到小黑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小黑,然而又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前方传来穆明扇的声音:“夏侯云兮,你别再来缠着我了成不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白若鬼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前方屋檐下,夏侯云兮正抓着穆明扇的衣领不放,似乎很生气的模样。
夏侯云兮道:“谁他娘的缠着你了!不过是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你犯得着这么避之不及的模样吗?我有这么可怕吗?”
穆明扇连忙求饶道:“女侠,你确实很可怕!你问的那些问题,更加可怕!你放过我吧!我是知道很多事,但不是什么事都知道!”
“你!”夏侯云兮气得一拳头挥过去,便给了穆明扇一个熊猫眼。
穆明扇被打趴在地上,夏侯云兮气呼呼地离去。
白若鬼看到此忍不住想笑,可是在嘴角弯起之时,穆明扇入魔的画面突然浮现脑海,令她不由神色一颤。
“真是的,都是什么人啊!”穆明扇揉着眼睛嘀咕道,见白若鬼向自己走来,连忙换作了开心的模样,正想说话,却被白若鬼一把拉住往外走。
“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白若鬼道。
穆明扇一头雾水,“怎么又来个问问题的!我是知道很多事,但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你还能听明白?而且有什么问题你问就是了,这天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把我要往哪里带啊?怎么也得拿把伞再出去吧!”
白若鬼回头看了一眼穆明扇,目光冷冽,“这个问题你一定可以回答得上来,也只有你能回答,而且不能在这里说。”
穆明扇一愣,“什……什么意思?”
白若鬼二话不说,拉着穆明扇御剑飞起,直到飞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山上,在山腰间一处凉亭下落了脚。
刚刚站稳,白若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魔族?为什么要加入魔族?!”
穆明扇正抖着身上的雨水,闻此一问,震撼不已,“白若鬼,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若鬼颤了一下,痛苦地道:“你不用这个模样,我都知道了,我都看到了,从你的血液里,都看到了……”说罢,拉起穆明扇的胳膊,掀开其衣袖,看了看他胳膊上的魔族印记,再看向他颤抖的眼睛,“你既然来昆仑虚修仙,又为何要入魔?”
穆明扇身子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不安地四处望了几望,又哈哈大笑起来,“是人如何?是仙如何?是魔又如何?说到底,那些不过是个身份!何况,怎么活不是活?是魔怎么了?我喜欢!我高兴!”
白若鬼震惊地看着穆明扇,不能理解,“那你为何还要来昆仑虚修仙?”
穆明扇再次笑了几声,“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爹娘逼着我来,便是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想来!修仙有什么好?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不能有七情六欲,你说我国师当得好好的,生活得很满足,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来修这个仙啊?”
白若鬼更加困惑,“可你已经来修仙,为什么要半途而废,转而入魔?”
穆明扇走到白若鬼前面,扶着凉亭柱子,远望群山,嘴角边是凄凉的笑,“因为我想自己把握一次命运。从小到大,我事事顺应着爹娘的意思,爹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爹娘让我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甚至,我的性格我的言谈举止,都严格地按照爹娘的意思来。看那么多根本看不懂的书也好,学占卜也好,做国师也好,都是爹娘的意思。爹娘说修仙比做国师更有前途,于是我又告别了好好的国师生活,来到昆仑。有时候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直到入魔的想法跳出脑海,我才觉得生活有了色彩。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才是真实地活着,不是吗?”
白若鬼怔怔地看着穆明扇,似乎理解穆明扇为何要入魔,但那样的想法她无论如何没办法认同。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美好想象,然而,要实现起来,却很难。只要是活在这世上,便有无数的羁绊,便要受诸多约束。自由和约束是相对的,却不可分开。没有自由的约束会让人发疯,然而没有约束的自由,却是害人害己。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白若鬼突然道。
穆明扇看向白若鬼,为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而欣喜,“真的?你能明白?”
然而,白若鬼接着道:“可爹和我说,做自己想做的事,必定要清楚这么做的代价和后果是什么。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必定要先弄清自己要成为的人需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着他的因果轮回,做了什么样的事,便需承担什么样的果,没人可以避免。如果只是想为了满足自己而活,那不是太可悲可笑了么?”
穆明扇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白若鬼又道:“入魔固然是应了心愿,可为了一时不甘,为了一己之私心,便要伤他人之心,伤挚爱之人的心,你可曾想过这样的后果?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后果?”
“那你又想过后果么?!”穆明扇突然吼道,走到白若鬼面前,气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苍白的脸颊,“你这样喋喋不休地说我,可曾想过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作为魔尊的容器,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我说教?!”
什么?白若鬼没有听明白,什么是魔尊的容器?她怎么会是魔尊的容器?
穆明扇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神色仓惶了一下,连忙松开白若鬼,慌慌张张离开。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在他离开时,从他身上掉落。
白若鬼望着雨中远去的身影,走过去捡起香囊,觉得眼熟,很像去年夏侯云兮要送给百里天衡的那个。她还记得当时夏侯云兮要穆明扇帮忙把这个香囊拿给百里天衡。难道,穆明扇没有那么做,而是一直自己戴在身上?
穆明扇喜欢夏侯云兮?
白若鬼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笑了一笑,不由回忆起去年她还没有被赶去仙班时,百里哥哥也没用去参加仙剑大会时,大家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的场景。那些记忆像是美好的画卷,随着记忆缓缓展开。
耳边突然回响起穆明扇的声音:作为魔尊的容器,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我说教?!
回忆的画面支离破碎,冷冷的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
魔尊的容器……魔尊,那个创造了魔界的魔尊,六界六尊之一的魔尊……
白若鬼蹲了下来,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为什么小黑可以那么顺利地进出魔族的虚空之境,为什么小黑对魔族好似了若指掌,为什么小黑说自己是神?
小黑确然是神,只不过,是魔界的神。小黑,是魔尊。
而她,不过是魔尊的容器,一个世上最可笑的人罢了!
雨愈下愈大,豆大的雨水落在坑坑洼洼的大地上,溅起一层层水花和泥污。
白若鬼呆坐了许久,远处上课的钟声响起也毫无知觉,然而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透彻明白。她想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过。
曾经,她在百里小生馆听过很多人魔大战的故事,知道魔有多么可怕,也知道魔尊是怎样的厉害。
她身上寄宿着魔尊,甚至有可能就是她把魔族人引到这里来的!她这样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就成为了人间的祸害!她不想成为如百里小生馆里故事本上说的为祸世间万恶的魔!
一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人,该去往哪里?她该去往哪里?
草集村,昆仑殿,书院……可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不可以再像以往一无所知地活着!她不想有一天,看到小黑用着自己的身体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残害无辜,令得人界生灵涂炭!
不知是因一年来的信仰崩塌了,还是因为从一个做了一年的美梦中醒来后的失落,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白若鬼站起,从包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这是她一直用作防身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你便是这么痛恶魔吗?”黑暗中,小黑缓缓睁开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