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天 祭冬(2 / 2)

若是算上先前的,这已经是第六次叩首跪地,超出了礼制的规定。

李常笑看向了太常,还有诸位皇室族老。

发现他们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还有些习以为常。

照这么看,天命帝每次祭祖都会将传统的“三跪九叩”,叠加到所谓的“六跪十八叩”。

口中的祭词也反复强调了对孤魂的安养和庇佑。

李常笑望着天命帝依旧叩首跪地的身影,心底倒是产生了一些别样的矛盾感。

他仁慈吗?非也。

数十万的秦卒因为他的急功近利丢了命。

他残忍吗?非也。

至少李常笑是能听出,天命帝是真心希望战死的秦卒可以魂归故乡。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滋味。

心塞和酸涩两者皆有之。

若是秦卒们地下有知,可曾会觉得荣幸,可曾会觉得无悔。

鲜活生命和大好年华都埋葬在了大秦霸业之下了。

脚底传来的踏实触感,有些生硬又发冷,毕竟是累累白骨砌成的。

大礼完毕。

天命帝本就上了年纪,今日连番主持祭礼,体力已有不支。

隐隐还有冷汗自额头滴下。

福顺和来福一左一右搀着他,出了宗庙。

这一次,天命帝没有推开他们。

龙撵就停在殿外,正好载着他回到寝宫。

天命帝走后,宗庙内便只剩下诸位宗室王爷。

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族老先后离去。

剩下的各位青壮年的王爷,又以齐王和宁王为中心,隐隐分作了两派。

只有一小部分站在李常笑身边,作为中间派系,两不掺和。

李常笑有些惊讶。

也不知两位皇叔用了什么手段,竟引得这么多宗室全都入了储君之局。

他反正是不惨和这些的。

李常笑缓步走上前,离着历代先王的灵牌更近了些。

灵牌前各放了香炉,炉上的火香冉冉升起,游于供品前,似是在亲享后人的供奉。

只这一幕,便产生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意境。

李常笑的目光游走在历代先王的灵牌前,脑中同时回忆起他们的功绩,那都是记在了竹简中,留与后人缅怀与歌颂的。

今日,李常笑便成了这后人。

受封立国的秦非子。

击败西戎的秦庄王。

修礼祭祀的秦宣王。

……

因着熟读皇室典籍的缘故,李常笑每看到一个灵牌,便能立刻道出其生平功绩。

恍惚之间,心底突然涌上了浓浓的自豪感。

先祖的功绩,他这个后人至今依旧觉得与有荣焉。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若是历代先王泉下有知,听闻自己在阳间时的功绩被人铭记,时常提起,心底也会大为欣慰吧。

心血来潮间,他又于焚香前礼拜。

“秦德昭昭,秦威烈烈。唯愿我大秦国泰民安,武运昌隆。”

礼毕,转过身。

这才发现宁王和齐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庙中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

屋外的冷风刺骨,又带来半生萧瑟。

太祝领着人在殿外等候。

诸王离去后,宗庙再次闭上。

清扫灵尘,收拾供器。

天命帝回寝殿后便睡下了。

上了年纪就嗜睡,可一觉却无法长眠。

深至夜半,龙榻上的天命帝睁开眼。

左右翻醒再无困意,于是坐了起来。

心底莫名有种遗憾与怅然。

自己的身子,他也清晓,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亲临雍城主持这祭天礼了。

惟愿先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