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男监警见刘丹的脸色很难看,觉得在美女面前表现的机会到了,他把手中的烟头按在桌面上熄灭掉,然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狂奔过来用厚厚的手掌推搡孙兴,边推还边咧着嘴往孙兴脸的方向飞唾沫:“你这小流氓,敢跑到这里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孙兴瞪着他满身的油脂,心想这得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养出这么个东西,太不容易,于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说,“你别乱来,孙兴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没想到他咄咄逼人,往前走了一步,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嘿,你这小兔崽子,你表情那么凶干什么??想打人?来,打孙兴一下试试看。”
孙兴从小喜欢打抱不平,打别人和被别人打,都无数次了,但从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竟然主动把脸伸过来找抽,孙兴握紧拳头,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拳头砸在了他肥厚的脸上,满足了他强烈的被打愿望。他的脸软得像一堆棉花,肥大的身躯在挨了孙兴那一拳后,竟然像一堵墙一样轰然倒地。
孙兴惊呆了,正担心如果警察都是这种体质,真遇到犯罪分子,广大人民群众该依靠谁?看守所里一下子冲出来五六个狱警,他们一个个身穿制服,手拿警棍,好像孙兴是手握重型武器的恐怖分子。孙兴一下子明白了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赶紧像日本鬼子一样双手高高举起,抱头投降。这时谁还不知道投降,那就真是傻瓜了。
“这次便宜你了,学校来领人。换上自己的衣服,检查一下东西,要是没什么遗漏,可以出去了。”狱警把孙兴的包和手机扔给了孙兴,然后打开黑色塑料封皮的文件夹,拿起笔在纸上划掉了什么。
孙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说,“真想在这看守所里过夜呢,那铁床,特硬实,特舒服,正好治腰间盘突出。”
男狱警摸了摸红肿的脸,白了孙兴一眼,警告孙兴说,“别耍嘴皮子,要不是你老头子,这次有你好受。”他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嘣嘣响,那样子像要把孙兴生吞活剥,再放到油锅里炸几遍。孙兴的心里突然觉得很悲哀,是呀,要是孙兴没有一个当副市长的老爸,孙兴是不是也会像吕大伟那样。
出了看守所,孙兴哥黑色奥迪在外面等着,开着远光灯,附近十几米远的地方都被照亮。他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单位的处长,春风得意,肚子也见长。满脸横肉,比以前胖了不少。孙兴和余婷上了车,孙兴的哥哥一个劲地跟余婷道歉,“余老师,孙兴弟弟不懂事。这么晚了,给您添麻烦了”。然后非要孙兴也跟余婷说谢谢。
孙兴因为看到吕大伟精神颓废的样子,心情正压抑,朝他吼了一句,“你少装好人!”便扭过头不再说话。
往昔的记忆,如同车窗外发黄的银杏碎叶,缓缓飘落到孙兴灰色的瞳仁里:那晚,孙兴亲眼看见苏子墨背上被鞭子抽过的淤青,跑回家和孙兴哥大打了一架,便离家出走了。孙兴从家里搬出来后,孙兴就很不愿见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虽然苏子墨说她不恨他,孙兴心里对他有敌意,甚至希望他发生车祸。孙兴常常在想,一个人的脸皮要有多厚,经过多少次刻苦训练,才好意思天天在人前大讲五好四美三热爱,背后却伤害一个崇拜他的单纯少女。孙兴甚至怀疑乱搞男女关系,就是他小时候跟父亲说要追求的爱情。孙兴曾经问过苏子墨,孙兴哥哪里好?有才?有钱?还是会逢场作戏?苏子墨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小孩子,你不懂的。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有时候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不会躲的,还会问为什么吗?孙兴说,爱真的不需要理由吗?苏子墨很肯定地说,孙兴不需要。
孙兴哥见孙兴不理他,尴尬一笑,露出一口洗过的白牙,摇摇头对余婷说:“哎,余老师,您别见怪。他从小被宠坏了。孙兴开车把你们送回学校。”
车子在刷得黑亮的主干道上行驶,孙兴抬头看看远方的路,路灯飞快向后移动,灯光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经过一家美术展览馆的时候,孙兴看了看车窗外,这座城市依然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展览馆前的广场上,音乐喷泉喷出的水柱,像一把透明的伞,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流光溢彩,只有一些路灯的影子落寞躺在地上,孙兴的心空空的,仿佛自己和这些暗影一样,已经变成这大都市里的阴暗面了。
在这个看不到星光的夜晚,孙兴感觉身上特别冷,想起苏子墨。此刻,孙兴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去了法国游学,喜欢旅行,或许正走在欧洲某一个小镇上,沐浴着地中海温暖的阳光,让海风拂动秀发,在沙滩上寻找闪闪发亮的贝壳。她喜欢大海,那年在厦门的鼓浪屿,她从海边细软金黄的沙子里,找到一个蓝色的小贝壳,高兴坏了,哼着甜蜜的歌,跳起来搂住孙兴的脖子,拍了一张照片,那是孙兴们唯一一张比较亲密的合影。这些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如一串串发亮的珍珠,遗落在了岁月的缝隙里。
那首歌,孙兴依稀记得其中几句歌词:
依稀的记忆从前的你
背靠着背听海的声音
夕阳和海面都太清晰
我就在这里找到了你
那天的日记天飘着雨
我躲进眼泪你在那里
夕阳和海面依然清晰
还是在这里我丢了你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在海角上
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
有些爱不怕时间太漫长
已经生长在心里
这是孙兴听见的,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