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走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是坐在地上,全身冰凉,用仅有的力气把与吴梅所有的过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似乎一切都是从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改变的。
那时他还没有出来独自创业,被公司派驻到海南去监理项目,一个月只能回滨海一周。
女儿臻臻在幼儿园运动会发生意外,右腿胫骨骨裂,被送回了老刘的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孩子走时哭的凄惨,他至今记得。可妻子不仅自己处在事业上升期,还要照顾脑出血昏迷不醒的岳父。
妻子是岳父母的老来女,岳母走得早,岳父也已经八十二岁了,可是身体一直挺硬朗的,半年前不知怎么就好好的在卫生间里栽倒了。
这一摔就再也没有起来。先是不断的被下病危通知单,后来生命体征倒是稳定了,只是人一直没有醒来。
他知道妻子辛苦,自己长期在外,帮不上什么忙,才借着臻臻骨折主动提出把女儿送到自己老家去。他也知道妻子常常想孩子想到深夜痛哭,可是还能怎么样呢?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终于熬到周末,他刚想下班,不巧合作方来了人,硬拽着去应酬,他被灌的昏天暗地,连怎么上的飞机也不记得,直到抵达了滨海,才勉强清醒了一点。
他拖着浑身酒气去了医院,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妻子果然还守在岳父的床头,盘腿坐在地上修改ppt。老刘心里一酸,默默走上前去,蹲身把妻子纤弱的身子抱进怀里。
“怎么还在这儿啊?”老刘轻声的问。
妻子在老刘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用力回抱着他,“白天请的看护偷懒,前一阵儿爸的身上都长褥疮了,我只能晚上过来,再帮他翻翻身,擦洗一下。”
老刘伸手摸了一下妻子的脸,在她头顶印上一个吻,“下午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臻臻的腿好的差不多了,我和她说,还是让臻臻在老家再住一年吧,免得你辛苦。不过臻臻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完回家就有点发烧,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水痘,老家最近流行水痘,再观察观察吧。”
“什么?”妻子抬起头来,担心的问,“水痘很遭罪的,要不然接回来吧好不好?”
老刘眼皮沉重,努力集中的精神因为放松而涣散开来,他能听到妻子不停的说话,却已经无法听清妻子在说什么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略微醒了个神儿,只感到妻子身体轻微颤抖着在自己怀里啜泣。
他拉妻子起来,勉力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今晚陪爸在这,你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妻子,老刘上前探看了一下岳父,起身时脚步踉跄,碰到了一旁的呼吸机,他忙扶好,不敢再逞强,载进沙发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他是被护士推醒的。
护士告诉他,由于呼吸机电源松动滑落,今早来查房时,发现他岳父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刘忙给妻子打电话,又忙不迭得请了丧假筹备后事。可忙着忙着,他突然忍不住想,为什么电源会那么巧的松动了呢?难到是自己碰到了而不自知?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又伸手扶好了的。越深想,记忆越模糊,倒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越来越不敢确定自己酒后的记忆,也越来越不敢面对妻子憔悴的脸孔。
他越深爱妻子,越觉得愧疚心虚,虽然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却不自觉渐渐开始回避起妻子来。直到一段时间之后,他调试好自己的心情,再去拥抱妻子,却只换来妻子的疏离和冷漠。
这让他更不敢申辩,亦不敢提起。他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捆住了手脚。
老刘从痛苦的回忆中苏醒过来,看到女儿臻臻流着眼泪走进病房,跪坐在自己旁边,卸下了叛逆,软弱的拉着他的手,“爸,你就和妈妈离婚吧,我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想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家里了!妈妈说只有离开你,我们才会幸福,爸爸,我不想再看妈妈深夜偷偷一个人哭了,求求你了!”
女儿哭的哽咽,他心如刀割。他垂下头,不让女儿看到他的眼泪。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无论七年前发生过什么,这一刻都当是他的赎罪吧。
心头上压了七年的石块骤然卸去,老刘行尸走肉般穿着病号服走回公司,在员工惊愕的眼光中想:如果自己越痛苦狼狈才能让妻子从阴影里走出来,那还有什么是抛不下、舍不得的。
他病态的亢奋起来,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公开信,一抬首,正巧看到端着咖啡进来的刘艾。
“我太累了,你陪我去休个假吧,带薪的那种。”老刘说。
吴梅看到邮箱里的那封公开信,眼角突然湿润了,她从27层的办公室落地窗望出去,川流的行人车辆,只有指甲那么一点。
她环视办公室,想到当初处处刁难自己的Ay,如今已经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七年前,她还只是个tealeader。
Ay和她同级,时不时就要在领导面前给她小鞋穿,她无力反驳,谁让之前半年请假太多呢。自从送走了女儿,她才稍微轻松一些。
她在新季度工作会议上积极承揽了超负荷的工作量,是因为一向和她关系还不错的部门老大悄悄暗示她,部门副总的最新人选,上面似乎更属意Ay。而她这半年来的表现,上面并不是很满意。
“你知不知道公司这次的裁员计划?”老大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精简结构,末位淘汰,连续两年评级持平,合同到期时就不考虑再续签了。你很危险了。”
吴梅咬着下唇,小声说:“这段时间我家里事情是多一些,可是我也并没有影响分配给我的工作。”
“你只是完成而已,平庸就代表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