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掖臣游走于各个书架间，拿过一卷卷“锦衣卫亲启”，眉头紧皱。</P>
马锐看着这一幕，也识趣的退了下去。</P>
早在吏部有人过来打招呼时，他就知道陈掖臣不会无缘无故到銮仪卫来，更不会无缘无故去翻看这些陈年旧事。</P>
他在銮仪卫中待了四年，嗅觉很敏锐，明白吏部如今时陈尚书在执掌，想要看看这些前明的遗物实在太轻而易举了，但之所以没有用正规的文书调令去做这件事，而是让陈掖臣依靠他与陈家的门生关系一人到这里查看，就能说明很多原因...</P>
马锐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在摄政王对京城的辐射下，朝廷里没有人可以完全隐蔽踪迹，陈尚书与陈掖臣此般做，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晓他们来过这里。</P>
可似乎也做的太简陋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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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掖臣却不知道这个父亲的门生走之前在想什么，他只想一心找到他要的东西。</P>
终于，他翻到了保定复社的记录。</P>
不出意外的，禀报这封卷宗的锦衣卫在上面写下了《留都放乱公揭》中陈名夏的名字。</P>
这封在弘光年间在南边广为流传的文告使得陈名夏一时名声大噪，其上是复社众人痛斥阮大钺的内容，更提出了为南明朝廷改革的种种言论。</P>
陈名夏当时被遣去保定实施地方改革，但未等成功，清军便已打了过来，只得作罢，再之后被清军掠去北京城，当上了翰林院攥修，负责起草内阁票拟文书。</P>
在大清朝的内阁中，延续了前明互相弹劾的弊端，但大多都是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去恶心对方，实质性的证据很少，陈名夏一个被虏来的文人一开始便当上了攥修，自然少不了弹劾。</P>
他初来乍到，底子不干净，这没什么，大家都是投靠满人的汉人，底子都不干净，但却不能私通敌寇结党营私，这是尤其致命的问题......</P>
陈掖臣快速翻过那篇《留都放乱公揭》，再下面，便是陈名夏与南边现任广西总督张同敝的联系记录了...他们曾商议过，如果陈名夏被俘后，该在清廷中如何行事......</P>
这本是茶后戏言，等同于两人调侃的玩笑话，可当年却被几个坏事的锦衣卫记载在上面了……</P>
投降清军之后，陈名夏被擢升为清廷二品重臣兼任内阁大学士，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种种便尘封下来。</P>
直到陈掖臣再次找到这封卷宗，也不出意外的，这是陈名夏的政敌，另一个内阁大学士宁完我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P>
他此前收到父亲的消息，宁完我已在陈名夏的靠山摄政王亲征之际有了动作，从内阁中发了一份文书，要求理清测查前明谍报……</P>
就是这份平常看似一件小事的命令，让父亲起了疑心。</P>
但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了前明锦衣卫这里，动用关系，让他提前一步到了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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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掖臣其实知道外界对父亲的看法。</P>
陈名夏在清廷中极善投机，在初来京城时便攒动多尔衮称帝，也因此得了摄政王一系的青睐，得以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至内阁大学士。</P>
父亲的位子一到这上面后，加之陈掖臣御前侍卫一职，就有很多渠道能得知皇城中的内幕。</P>
他们这些前明的旧臣之所以不站队任何一系，除却不想平生祸端以外，还有另一个主要的原因…</P>
摄政王迟早是要还政的，也就是说小皇帝迟早会与摄政王有巨大的冲突，到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P>
他们看的很透，所以一直选择中立，不管最后是谁赢了，官也照样当，不会有一丝风险。</P>
既然甩去这么一个致命的因素，而此时父亲所要面对的，不过是宁完我这个巨大的政敌。</P>
现在的情况也显而易见，父亲是靠多尔衮上位的，但官儿到手后选择了中立，此般却没有遭到多尔衮的清算，是因为他与多尔衮面前的红人额固山真谭泰有密切关系。</P>
在明白人眼中，父亲就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一边笼络着中立派的大臣，一边又与谭泰打的火热，自然是保皇派宁完我的眼中刺。</P>
但四年来斗到了如今这一步，父亲也只唯有出身复社和这封致命的卷宗是把柄，其他的，宁完我就是把他陈家祖宗的坟都掘了，也不可能会找到证据让父亲下野。</P>
让陈掖臣有些不明白的是，父亲把半辈子的事情都想了个通透，怎么会就忽然想到了他当年与张同蔽的谈话呢……</P>
从复社变革…到一梦黄粱吗?</P>
……</P>
同时，陈掖臣看着手上的卷宗，也只觉荒诞无比。</P>
藏在一间破旧瓦房里的，一封形同玩笑的前朝谍报，却能掌握一个朝廷重臣的生死……</P>
这就如同他这几日在会馆中下达的禁言令一样荒诞，这根本就是在玩文字牢狱的游戏。</P>
掌权的人，对面的政敌，即使他们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也可以借此让你去死。</P>
这一切所需要的不过是几个微不足道的理由。</P>
就像这封卷宗，落到马锐手里，就只能待在书架上吃灰尘，可一旦落到宁完我手里，就是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宝贝……</P>
陈掖臣脑中闪过了许多事，他与父亲是一体的，父亲身居高位，又是汉人，实在是要注意到太多事情，如今连这种陈年旧事的玩笑话都想抹平了，尤见中立派里党争之深......</P>
加之保皇派与摄政王派的争斗，更使他一时更加叹气连连，看不清前路在那里。</P>
“呼...”</P>
他呼出一口长气，起身拿走了有关保定复社的全部卷宗，幸好是他先宁完我一步到了这里。</P>
但起身后，他脑中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P>
范文程……他是比自己先到的……</P>
他看过这些内容没有？</P>
拿走的那些卷宗是不是有关父亲的？</P>
回想那双在屋檐瘆人的眼神...陈掖臣此时便已有些冷汗。</P>
“嗒嗒嗒……”</P>
又是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传来，陈掖臣背身看到地上的光影被遮盖住。</P>
等转过身，往前面看去时，只见两个力士的身影已覆盖了整个小门。</P>
下一瞬，门被嘭的一声关上。</P>
陈掖臣抬头，首先注意的是这两个戴着斗笠的人脸上的表情。</P>
一个眼神平静，一个神色冷峻。</P>
“你们要做什么？”</P>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