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在齐王时期担任过尚书。他的儿子如今还在担任太守。他本人当然是很早就退休了,他这年纪,这辈分,荀顗见了都得行礼拜见。在整个兖州的大族之中,他也是最有头有脸的,若是大族之间出现了争执,大多时候会邀请他过去说理。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少。除却卫烈,还有江蕤,范乔,孙密,高堂琛,胡毋原等等众人。这些人都是大族出身,家财万贯,就算不如荀顗这样的超级大族,也是不能轻视的。荀顗此刻还是有些狐疑。他跟这些人不能说完全没有交情,但是交情也确实不算太深,他们忽然组团前来拜访,荀顗觉得他们肯定是有求于自己。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今自己这个虚设的无权无势的老头,还能帮到他们什么。他们又吃了些酒,吃饱了肚子,荀顗这才让舞女们退下,领着这几个人前往了书房。“荀公这书房内,自有一番滋味在,我听闻,经典传家,自有文气外显,我看此间文气,便是汇聚了诸学精华”刚刚走进来,几個人便开口夸赞了起来。荀顗听到他们的夸赞,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是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算不上能臣,但是毕竟是能做到九卿的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论文气,自然还是不如诸位的。”“诸位远道而来,莫非就是为了看看我书房内的文气不成?”听到他的话,几人都是仰头假笑了一番。在彰显了自己的豪迈之后,卫烈这才开口说道:“荀公啊,是这样的,我们是因为太学的事情而来的。”“听闻您如今主持学问的事情,正在跟孙炎等人争论,我们几个人虽然才疏学浅,但是也愿意助您一臂之力!”听到这番话,荀顗更加惊讶了。这件事跟荀家倒是有直接关系,若是成了,能让自家收益,但是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问道:“诸位怎么忽然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了?”在场的几个人,不是退休回家的,就是被罢免的,基本上都没有担任官爵。蔡睦示意众人坐下来,荀顗也是坐在了他们之中。蔡睦开口说道:“荀公啊,前不久,有官员闯进了我的府邸,让我如实上书,告知自家的耕地数量,还有那些佃户数目他们甚至还要搜查,说要确保我家里没有私藏甲胄和强弩。”“其余诸公,大多都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里的耕地,那是几代人的积累,都是因为先人有德,陛下为何要夺我们的耕地呢?这不是与民争利吗?”荀顗当即皱起了眉头。“庙堂并非是要抢你们的耕地,只是让你们如实告知耕地的数目,超出标准的耕地要缴纳税赋而已。”“您过去是担任过尚书的,按理来说,您是可以保留很多不纳税耕地的,其余的耕地,您也可以留着,只是要缴纳税赋。”蔡睦抿了抿嘴,不悦的说道:“庙堂不许我们保留佃户,没有佃户,我就是留着耕地,又如何耕作呢?是要老夫亲自拿着锄头下地吗?”“这不就是逼迫我们交出耕地吗?”荀顗再次摇着头,“并非是如此,陛下只是不需养太多的佃户,您可以保留官职和爵位允许下的佃户,若是您的耕地没有人种,您可以采取其他的方式,像庙堂那样的租种或者雇佣都是可以的。”所谓的佃户,跟后世的长工还不同,大族佃户类似在曹魏屯田制下的百姓们,他们对耕地没有收获的权力,他们就是劳动工具而已,大族会保障他们不被饿死,而他们的耕作收成是全归大族的。可若是租种或者雇佣,那就不存在终身隶属关系,不会属于是隐瞒起来的劳动力。听到他的话,蔡睦忽然开口询问道:“那请问您家里现在有多少耕地,又有多少佃户呢?”荀顗顿时就沉默了下来。若是面对别人,荀顗可以讲上一天的道理,但是说起自己挨刀的事情,这些道理就不是那么的实用了。如今的大族在明面上全力遵从,实际上一直都在反抗。就说那些佃户,大族其实是可以雇佣他们或者将耕地租种给他们,但是非要让他们离开,而且还是同时释放大量的人手,这是有意在给庙堂示威,想让庙堂知难而退。同时,在面对调查的时候,这些人也是保持着能藏多少就藏多少的心态。在官员们第一次来到荀顗家里,询问耕地数量的时候,荀顗告诉对方,自己家里有六千亩耕地。那官员听了都在笑,告诉荀顗再好好想想,随即转身就离开了。等到官员第二次来的时候,荀顗告知对方,自己家里有三万亩耕地。然后,对方就准备来彻查荀顗在各地的府邸,查一查没有甲胄强弩什么的。这次,他报了十万亩。实际上,荀顗家肯定不只是十万亩耕地,说他家有百万亩太夸张,但是几十万亩还是能凑一凑的。作为最顶尖的大族来说,他们家在天下各地的耕地数目都是个谜团。说他们富的流油都是在羞辱他们。想想他们家中子嗣们在历史上的表现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多富有。每次想起自己要缴纳十万亩耕地的税,荀顗心里便很是痛苦。过去,他还能常常用那些道理来说服自己,可是面对蔡睦的质问,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每每想起这些事情,都犹如在身上割肉啊!蔡睦看到他的反应,这才满意的点着头,“说实话,我们这些人,这次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陛下此政,与民争利,为庙堂效力却还要缴纳税赋,这是天下不曾有过的道理!”“官员们为庙堂效力,应当是食俸禄的,怎么还能交税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蔡睦很是激动。自从先秦时期开始,拥有一定爵位和官职的人,就可以脱离税赋和徭役,甚至可以获得封地,向自己境内的人索要税赋。在两汉,孝廉过了就可以变成人上人,从此不再为了税赋跟徭役而担忧。到了魏晋,中正一过就可以避开,或者你家里只要有一个大佬就可以避开。于是乎沉重的税赋压力全部都落在了底层的头上当然,两汉时,不算王朝末期,像如今这样拿着庙堂的俸禄,自己还有几万亩乃至几十万亩耕地的大家族也基本不存在说东汉时大族豪强厉害,可拿他们跟如今的门阀去比,那他们就不算什么了。如今这一个个的门阀,简直都可以跟先秦时的诸侯们相提并论了。不跟你收税那跟谁收税?!正常收入就算了,可以遵循老规矩,但是你这凭借着官爵兼并那么庞大的耕地,还想要避开税赋??当然,在这些大族的眼里,肯定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觉得为自己皇帝效力,这点特权就不该被夺走。“唉”荀顗长叹了一声。“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是谁敢去劝谏呢?上一个劝谏陛下的人,此刻都已经到益州了陛下英明神武!”“他上位以来,天下大治,先平蜀,又灭吴,天下莫敢不从,将士们以命相报!”“又有谁敢去阻挠呢?”听到荀顗的话,蔡睦等人对视了一眼,蔡睦这才说道:“老夫就有办法。”荀顗一愣,“您有什么办法能劝谏陛下呢?”“只要让陛下知道这件事不利于天下,陛下自然就不会再如此了。”“伱,我,无论是谁起身,在陛下面前都是不起眼的,是陛下可以随意处决的,但是一郡,一州,乃至诸州的名士们都聚集在一起,陛下也未必就敢杀光我们!!!”荀顗原先还有些期待的神色顿时消失。这就是你的好办法?还未必??怎么着,拿你的宗族去赌吗?你敢赌别人敢吗?蔡睦又说道:“您勿要担心,我们并非是要联合起来去反对陛下,那是寻死之道但是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可以去做的。”“你们前脚刚来到洛阳,后脚便出了大事,你们是觉得陛下不会发现你们到来?不知道我们相见??”“这万万不可!”荀顗很是干脆的拒绝了他们。“荀公,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学问的事情,是为了帮助您,是站在陛下那边的,跟其余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啊!”荀顗有些迟疑。“荀公,连老夫都得缴纳四万亩的耕地,至于您,大概只会更多吧?如此缴纳,我们的宗族又能持续多久呢?”蔡睦此刻再次问道。荀顗长叹了一声,“不是我胆怯,只是因为陛下虎威,你们不曾待在陛下身边,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温县的赵家,跟你们比起来又如何呢?”“陛下一声令下,举族被抓,赵酆被斩首,其余子弟皆迁往南州,交州等地几代人的积累化为乌有。”“您若是这样的想法,那就当我们不曾来过,告辞!!”几个人纷纷起身,就要离开。“唉也罢,且说说你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