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结不着痕迹地滚了滚,可惜,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可你终归是东赞国的公主。”
肖涵玉听他这么一说,禁不住就笑了。
“是啊……就因为那个人毁了我娘的清白,十六年后,我就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蓝莫知面色一凝:“公主慎言。”
肖涵玉兀自轻笑:“我说的是事实。蓝莫知,你又不蠢,难道连你也觉得,靠卖女儿换来的‘交好’,能维持很久?”
蓝莫知愕然,而后陷入沉默。
她果然是长大了——又或者……其实,她一直是心知肚明的。
男子眉心一敛,难得侧过身子,避开了少女径直投来的目光。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沉声。
“看吧,你想的,实际上跟我一样。”少女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顿了顿,“可即便如此,你还是赞同他的做法,亲自把我送到了蜀国。”
她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责怪抑或鄙夷,但恰恰就是平静无澜的口吻,却令男子禁不住心头一紧。
三个字霎时涌上咽喉,蓝莫知动了动唇,仿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将它们吐了出来。
“对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重新注目于面色如常的少女。他看到肖涵玉蓦地一愣,而后就不由自主地摆了摆手。
“我没怪你啦。反正你不送亲,也会换成别人来送,倒不如是你陪我过来,好歹咱们俩也是青梅竹马嘛。”
蓝莫知无言。
“我明白的,你志向高远,我不会耽误你的前程,但是,莫知哥哥,这一次,你得帮帮我。”
此言一出,男子不得不从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抽离出身。
“我不能……”
“我只需要一种药。”少女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双杏眼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瞳仁,“并且,我一定会等你启程回国了再动手。到那时,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再插手了。”
她的表情非常镇定,好似仅仅是在同他商量晚上吃什么,可蓝莫知却听得不寒而栗。
“你究竟想做什么?!”
“假死药。以你的本事,应该不难弄到吧?”
“你……这不可能!”
见素来冷静的男人少见地露出了惊悸之色,肖涵玉不免诧异,却也没工夫因此分神。
“我只要一颗药,其余的,无需你出半点力气。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论将来事情是否败露,我都会以一己之力承担,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少女有板有眼地说着,却并未叫男人的面色恢复如初。
“不行,我不同意。”蓝莫知别过脸去,双手握成了拳。
“你不同意,那我就只能在这异国的深宫里,香消玉殒了。”然而,少女却只恍若无事地一耸肩,仿佛是在说道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男子闻言,突地凝眸于她,眼中透着惊疑不定:“以你的性子,会因为得不到自由,就自我了断?”
肖涵玉略一挑眉,心平气和地回道:“你看我会不会。”
蓝莫知当然不相信她真会这么做,毕竟,她向来是奉行“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怎么可能因为身处禁宫,就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正思量着要如何驳斥胡言乱语的少女,他就见她忽而收敛了所有的神情,淡声道:“你忘了七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男子猛地怔住。
七年前,他十五岁,她九岁。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住在一间破旧的大院里,同许多年岁相仿的孩子一起,受着一位老婆婆的照拂。本来,日子虽然过得贫苦,却也快乐、充实。直到某一天晚上,年仅九岁的肖涵玉出门游逛,却没有按时归来。
后来,年纪大些的孩子几乎都跟着婆婆出去寻她。他们找了她整整十天,终于在隔壁镇上的一家青楼里找到了她。
那时,小丫头业已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照顾他们的婆婆想当然地认定,这是青楼的老鸨为叫肖涵玉屈服,才将她打成这样,并且,婆婆也是这么告诉他们所有人的。
所以,急于救人的他们都未尝留意到,为什么小丫头的左腕上,会有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从回忆中抽回心神,已然长大成人的男子看着少女撩起了左边的衣袖。
“还记得这道口子吗?你们和婆婆都一直以为,这不是妓院的人割的,就是我为保清白不得已而为之。”肖涵玉稍稍顿了顿,盯着陈年旧伤的眸子忽然失了往昔的光彩,“可实际上,那一天……我只是想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