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的粽叶泡在干净的瓷盆里,夏苒用手压了压,凉爽的清水自五指间穿过,透心凉的那么舒服。
杜母取了两张大小差不多的粽叶搁在手心,熟稔地绕起一个锥形的筒,装了几把泡在水里的雪白糯米,用筷子戳了戳压实,又夹了块肉在里头。
杜母说:“够了吗?”
夏苒已经拣了一颗咸蛋黄,说:“再放一这个吧,香。”
她真的从小就爱吃粽子,白粽子,赤豆粽子,花生粽子,蜜枣粽子,她妈妈剥好了戳根筷子,递到坐在小板凳上的她手上。
她一边朝着林晗家门口眼巴巴地瞧着,一边蘸口白糖一边大口大口的咬着,林晗踢过球,一身臭汗地跑回来,姿态飞扬惹起身后一片尘土。
瞧见她,特不待见地冲她做鬼脸,看她吃的一张小嘴鼓到老高,自己也觉得饿,冲回家里喊妈妈,不多会儿也搬个板凳出来在她对面吃粽子。
他被宠得没了形,从来不知道人间疾苦,还有广大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一个粽子夹两半,挑了里头的肉和蛋黄,剩下的,不吃了。
夏苒看得两眼睛发直,说:“林哥哥,你不吃了吗?”
林晗小眉毛一扬:“不吃了,你想吃啊?”
夏苒端着碗跑到他身边,筷子往他碗里伸,林妈妈做的粽子好不一样,又软又糯还加了酱油,是带咸味的。
夏苒两只眼睛发亮,林晗问好不好吃,她把点头点得像拨浪鼓,说好吃好吃。林晗打她脑袋,前辈子是饿死鬼来着,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你等着,我回去再拿几个。
于是暮色垂垂的夏日傍晚,林晗和夏苒面对面,一人坐着,一人蹲。林晗吃完肉和蛋黄,把糯糯的光粽子夹去夏苒碗里,夏苒一粒米不剩的吃完了,林晗说饱了吗,她摸着浑圆的肚皮,笑了。
当天晚上夏苒在床上打滚,闹着说肚子疼,哭声惊动了邻里,林妈妈都循声来问怎么了。她妈妈捋着她小肚子说你吃了什么了,夏苒可怜巴巴地说粽子,五个。
她妈妈惊讶得不得了,说明明就给了你一个,还有四个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直扒在门旁偷听的林晗吓了一跳,立马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夏苒因为吃得太多,上医院看急诊,林晗因为害妹妹,被妈妈打得满院子乱窜。第二天一早,他被家长拎着领口,捂着屁股来向夏苒道歉,嘴上说了对不起,趁着大人说话的时候还是龇牙吓唬她。
她委屈得大声哭,他又脚底下一抹油跑了。傍晚的时候才过来,她刚刚被爸爸妈妈骂过不肯吃正经饭:“那就什么都不给你吃,饿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再挑食。”
她坐小板凳上撅嘴巴,眨巴眨巴眼睛又要流眼泪,林晗骂她是傻妞,扭头跑回家。没过多久,他抓着一只粽子跑出来,说你偷偷吃啊,别给他们发现了,就只许吃一个,多了又要肚子疼。
夏苒笑成花,咬到蛋黄的时候递到他嘴边,他一怔,嗫嚅着真是傻妞啊,把她手又推回来,说你吃吧,以后你给我包粽子的时候多加个蛋黄,我就爱吃这东西。
后来她跟杜希声在一起了,每每瞧见她买粽子总要发牢骚,说黏的东西不容易消化,你胃本来就不好,这种东西以后少吃点,夏苒至此再不敢偷懒,二话不说自觉早起做早饭。
现在想起来,一个色厉内荏,明着跟你闹矛盾,其实没有哪怕一次不让着你,一个无处不关心,却是用他的方法无声地改造你。
谁优谁劣呢,很难说,全看心里的天平倒向哪一方。夏苒学着包粽子,接连夹了两个咸蛋黄,这时候再想儿时和林晗的争斗史,真的觉得哪哪都沐浴着和煦的风。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杜希声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想到包粽子了,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有得卖,干嘛花这么多功夫自己来做。”
杜母说:“马上就过端午了,做点粽子应该的。外面虽然有的卖,但是肯定没有家里弄的干净。夏苒提出来的,我这也是在帮她。”
杜希声看着她,说:“你还是那么爱吃粽子。”
夏苒特别坦然地说:“为林晗弄的,他在美国吃不到这种东西。”
杜希声冷着脸,嗤笑道:“这东西寄到美国早坏了吧。”
夏苒说:“不用寄,他端午节会回来。”
杜母是用粽子的借口请来的夏苒,她没有食言,帮忙包了一脸盆粽子后,又放进锅里煮了一晚上。
夏苒是因为粽子被逼上的梁山,这土匪当的亦是十分尽心尽力,除了那锅熬得咕嘟咕嘟冒泡的粽子,压根没把其他事情放心里。
杜希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连一盆煮熟的糯米都比不上,好不容易等到她半夜出来关火,见到他,却是像见到陌生人一样,安安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
杜希声像是妥协了,喊住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不想看到我,你以后就别过来了。”
夏苒停住脚步看向他,说:“那你就别像个孩子一样不吃药不打针,最后还让你妈妈出现去截我,一次,又一次。我不来,她不善罢甘休,我来了,其实也没人会觉得高兴。”
杜希声突然很是烦躁地抓了抓头,说:“苒苒,咱们真的不可能了吗?不管我怎么努力,咱们都不可能了吗?”
杜希表情落寞至极,瞳色幽深,他说:“这次我开车回来,一路上都在想我们度过的这些年。那时候青春无畏,说我爱你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会分手的那一天,哪怕后来犯了错,你跟我闹矛盾,我想的也只是哄哄她就会回来的。你那么爱我,连家乡父母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可能转个身就消失不见呢。
“直到后来我们离婚了,你跟林晗在一起,我才真的开始慌起来。你骂我的那些话都对,你一直都是那个夏苒,是我,我不再是杜希声了。车子出事的时候,我有个特别强烈的念头,在想自己要真是死了,死在这条回去的路上,你还会不会为我流泪,会不会为我伤心,会不会一直记得我。”
杜希声这时候掏了掏口袋,将一只手放在她面前,展开之后,里头居然是那枚刻着d≈x的戒指,早就没有了过去的光泽,扔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愿意弯腰去捡。
夏苒怔了怔,说:“真没想到你还收着。”
杜希声紧皱着眉头,说:“但愿你能永远记得二十来岁的杜希声。”
那个一心一意只会爱你一个人的,杜希声。
夏苒将这戒指接过来,看了看,说:“我一直都记得,他永远都在我心里。那可是一个我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的男孩啊……以前我习惯了听他的,按照他的生活轨迹来走,不过结局并不是很好。现在我想任性一回,想找个处处听我的,愿意为我飞一万四千公里只为了和我分一个粽子的男人。尽管知道以后仍旧会很难,但我对他有信心。”
杜希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倏忽笑了笑,满面光彩:“祝福我吧,我也祝你能遇到一个真正能让你停下脚步的人。”
她将那枚戒指又放回了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