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因梦疑道:“外面都在传,说她与君上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君上又怎会为了一个交易对象砍你的脑袋?”
“住口!休得人云亦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理性的判断,切莫被有心之人带偏了。”杜海潮少见地对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侄女端出了长辈的姿态,沉了脸十分严肃地道,“世人心存偏见,看不起坐在后位上的女子,认为她们不过是依附母家和夫君的藤蔓,不值得被关注,被称颂,甚至连客观公正地看待她们都做不到。事实真就如此么?历史上有多少奇女子,呕心沥血,辅佐夫君开创太平盛世,她们哪里不如男子了?不过是囿于身份,不得不退居后宫罢了。慕姑娘虽是女儿身,学识见解、眼界心胸和心计手段哪一点比世家子比爷爷差?爷爷能做到的事,慕姑娘也能做到。而慕姑娘能做的事,爷爷未必能做。且慕姑娘以碧霄宫掌门之尊嫁与君上为妻,是有史以来人间界的王从未有过的高攀和荣耀。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君上为她砍了前朝老臣的脑袋?”
“君上不是想借此事向天下人表明自己求才若渴的态度和对前朝老臣的重视么?如果他对爷爷刀剑相向,不就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对明君而言,永远是国家利益优先。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江山更替,吐故纳新,君上的肱股之臣并不是非爷爷不可。可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慕姑娘是君后的最佳人选!”
杜闰芝本想夸杜海潮两句,见杜因梦受训正难过,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
“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记住君心不可测,别妄自揣摩。否则,吃苦头的只能是你。还有,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慕姑娘和君上的婚姻是一场交易。这些话寻常百姓可以说,江湖人可以说,仙魔妖的人可以说,唯独在朝为官的人及其家眷不能说。说了,就是祸事。”
杜因梦的指关节有点泛白:“有那么严重?我不是很懂这中间的弯弯绕,请小叔叔教我。”
“我只跟你说最简单的一点。如果你是君上,你可愿意被人说你为了江山稳固,以后位为酬,向一女子借势?怕是寻常百姓人家的男子,被人说能力不足,需借妻族之势,心里也不会舒服吧?更何况是堂堂一国之君?”
杜因梦斩钉截铁地道:“如果君上是这样没肚量的人,他也成不了君上!”
杜海潮无奈了:“好,就依你所说,君上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那他下面的人也不在意吗?功高震主这句话听过吧?倘若有一天跟慕姑娘不对付的人以此为由头大做文章,你猜会怎么样?那局面是你想看见的么?”
杜因梦蹙眉半晌,脸色大变:“我知道了!小叔叔,以后我会谨言慎行!”
杜海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着手安排去了。杜因梦坐立不安,总想去作坊看看。杜闰芝视而不见,专心为一盆矮子松和文竹修枝剪叶。冷不防慕语迟举着两只手从作坊出来,一身衣服被泥水弄得湿哒哒的,脸上也沾满了泥点。她拿着一块厚薄不均,边缘不齐,颜色不匀的泥块,兴冲冲地道:“这玩意滑不留手的,像泥鳅在指缝里钻,可好玩了!因梦,你要不要一起?”
杜因梦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兴奋得像三岁孩童,兴致高昂玩泥巴的女子和那个驱使断魂剑的一国之后联系在一起,脑子出现了片瞬空白:“泥混了水,不就是滑的么?”
大约杜闰芝也是这种想法,他打量了慕语迟片刻,又伺候他的花花草草去了。
“下雨天走在路上的那种滑和这种滑完全不一样!”说完,慕语迟又举着两只手兴高采烈地走了,直到晚饭上桌也没出作坊。
夜幕降临,边城笼罩在蒙蒙的水汽中,缥缈而美丽。天上无月亦无星,双极河里便没有它们的影子,只有两岸的灯火在水中闪烁。偶有风吹过,那灯火便晕成一片,红红绿绿,有深有浅,煞是好看。
作坊门口,杜闰芝被地上那一长排整整齐齐的圆球黏住了脚。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泥巴搓得这么圆,这么光溜,还这么大小一致,那是用模子也不可能有的匀称。大约,搓它们的人还用舌头舔过,用秤称过?还有一排就差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瓦桶里还有不少被切成块的泥,看样子没来得及搓成球。慕语迟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往泥球上插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细如绣花针的绿叶片。谢翀正满院子找花瓣,说他那高矮胖瘦完全不重样的异形泥球装扮装扮也会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