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光本是奚家墨坊精制的一款油烟墨,因墨色泛紫而得名。卢鸿看这贺兰僧伽,确实是黑中泛紫,这紫玉光的绰号,不知是哪位想出来的,实在是神来之笔。虽然强自忍耐,也不由面上带出微笑。
几人都是极熟的朋友,说说笑笑,一齐将卢鸿让了进来。今天因为是祖述所邀的朋友,大都是年龄相仿的年青人,因此场中气氛颇为随意。卢鸿随了祖述,又认识了几个朋友,然后祖述看人也差不多了,便吩咐准备歌舞,众人入席。
祖述现在能任协律郎,固然是因着先人祖荫,但他本人于音律歌舞,实在是有过人之处,自少年时便名声在外。因此他府上集会,基本都是以赏曲观舞为主的。
今天祖述也是下了本钱,为了能将此次集会办得出色,不惜动用关系,求了自己一位先辈,从教坊左坊中,请了一个班子出来。内中数名歌女、舞女,都是颇有声望的角色。现下开场作舞的场中女子,虽然年龄略大了几岁,当年却是曾经内坊的高手,名唤作念娘。只听鼓声腾起,激如雷落,但见念娘双袖各持彩练,乍然舞动,在场中翩然若飞。两条彩练如风拂轻柳,浪卷长云,起落翻飞。众人只看得屏住呼吸,紧盯着场中人形练影,眼睛一眨也敢不眨。
卢鸿虽然也算有些见识,但这般正宗的唐时歌舞,还是首次得闻得见,一边观赏,一边心下也是暗赞。
却见场中念娘,忽将身形定住后仰,双臂齐扬,竟将两条彩练轻轻抛起来。那彩练本是丝质,飘飘摇摇,竟似要飞扬而去。众人一时或是惊呼,或是叹息,眼睛紧跟着那彩练一同起伏,渐渐落下飘开。此时却见那念娘身体轻舒,轻轻巧巧一个翻身,双臂齐展,抓住彩练末端轻轻一抖,将那彩练如虹吸龙饮一般收过,环环叠落,接在双臂之上。众人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喝彩声如潮般响了起来。
一场舞罢,念娘面带笑容,上前行礼。众人彩声不断,良久方歇,念娘这才谢幕而下。此时祖述便起身,举酒相劝众人,共饮杯酒。场中歌舞暂停,乐队便奏起一曲慢调,正是前朝名曲《水调歌》。曲声悠扬,众人也借此时机,举杯互敬,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卢鸿赞叹良久,对祖述说道:“今日子语兄这场可是不虚此行了,方才这场彩练舞真是精彩绝伦。只是不知这位舞娘是从哪里请来的,身手如此高明。”
祖述洋洋得意地说:“不瞒小九说,要是寻常人家想请这位念娘出手,可也真是不容易呢。这位念娘,本是内坊中名部。后来年龄渐大,便出来到左坊中,现为舞艺教席。若想观其一舞,没有点面子是想都不用想的。老黑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请了一位前辈从中出力,才请得一舞。”
卢鸿连连点头,适才观念娘舞蹈,确是大家风范,身手不凡。
这时却听旁边席上有人说道:“卢兄切切不可被子语这厮骗了。从来舞蹈,总需是十八少女,细腰如柳,粉面如玉,方才可赏可观。刚才这位阿姐,不不不,简直可称作阿婆的,舞得虽佳,却已这般年纪,还有何可观?什么难以相请云云,定是这厮欲取悦于你,大言相欺!”
祖述怒而回头,见说话的这人圆盘大脸,黑亮发光,正是长安令杜善贤大人。只见这家伙摇头晃脑,手持玉箸,轻敲浅瓯唱道:
相公经文复经武,常侍好今兼好古。
昔日曾闻阿武婆,今日亲见阿婆舞。
声音不大,但卢鸿等近旁席上均清晰可闻。待听道“今日却见阿婆舞”,不由齐声哄笑。与杜善贤同席的李叔慎、贺兰僧伽二人,更是连连称妙。
祖述了不由笑骂道:“你这黑头,就知道编排我。只是说我不妨,那念娘也是老大身价,你却不该这般贬斥。”
说罢持了杯上前,定要罚杜善贤一杯酒。卢平卢齐等,均在一旁起哄,杜善贤也只得从众,向着卢鸿拱手说声“见笑”,一口干了。
这般说说笑笑,你来我往,酒意已经有了几分。祖述便下去,吩咐乐队停了曲子,这才对众人说:“今日兄弟家中小会,各位俱来捧场,在下不胜感激。难得高朋云集,总得有几首新诗、几支佳曲,撑撑场面。兄弟忝为主人,虽然不才,也便厚颜作这抛砖之人,先奉一曲,以博诸位方家一笑。”说罢,从旁边唤过一个小姑娘来,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这小姑娘年纪甚小,不过十四五岁。头上一圈小辫,编成一个宝花髻,上边插着一支金步摇,头上垂下两朵金花。两只眼睛圆圆的,顾盼之间,极是灵慧。她听了祖述的话,不住点头,眼睛溜溜地转了几下,又嘟起小嘴,歪了脑袋想了想,这才走到场中,脆声说:“诸位先生、诸位公子,小女子本是初学乍练,少经场面。今天下得场来,却是唱支小曲,以为助兴。还望各位照拂些个,给些彩声才好。”众人见这少女娇慧可爱,口齿伶俐,自然是不吝掌声,纷纷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