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鸿一看之下,已经认了出来。此人白衣如雪,相貌俊秀,只是紧盯着卢鸿,目光中如欲喷火。正是当年范阳经辩时败走麦城的陆蒙之侄陆清羽。这陆清羽曾经与卢鸿共论毛笔与书法,当时卢鸿以一联榜书,技惊四座。之后经辩之时,陆蒙又为崔三醉当场折倒,衔恨而去。之后再无消息,不想此时又遇见此人。
此时魏王李泰一一为卢鸿介绍身边之人。紧靠着李泰左手一位中年文士,一身便服,貌不惊人,形容消瘦,脸色腊黄,配着几丝花白的短须。按说唐时任用官员等,相貌颇为重要。此人这般形容能位于魏王身侧,想来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此时听李泰言道:“好教卢公子结识一下,这位便是本王的好友,人称‘妙手’的当朝工部尚书杜楚客杜大人。杜大人博学多能,于鉴古一道,亦为名家,本王多有受益。”
卢鸿听了,连道“久仰”,上前见礼。这位杜楚客,卢鸿也早有所闻。他这“妙手”之名,由来已久。据说当年太宗初即位,兴建昭陵,将作大匠闫立德总督营务。由于山陵险峻,构建困难,闫立德苦苦思索,不得其法,竟然难以施工。太宗因之震怒,责令时为工部侍郎的杜楚客亲营此事。杜楚客自为跋涉,绘图构址,又引领工匠,以数日之功,制成昭陵构建图。其中重要之处,均是杜楚客亲自敲定。图形既定,太宗大悦,嘉许杜楚客为当代妙手,“妙手”之名由此而来。而闫立德被斥为怠慢,解去职务,直到近时,才复起任用。
杜楚客为人颇是高傲,对着卢鸿,也只是微微颌首,未有多言。想来此人一向如此,李泰等人均不以为意。
旁边几人,也多是朝中名流。如当朝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等人,多负文名。卢鸿一一见过。那顾胤对卢鸿颇为亲热,很是夸奖了几句。其他诸人,也都有称赞之言。
待到介绍到陆清羽时,李泰笑着说:“这一位陆清羽陆公子,也是一位少年才子。尤其可喜的是,陆公子雅擅书翰,尤精大字。据说陆公子闭关三年,精研《瘗鹤铭》,得其神骨。去年时为城中净觉寺所书额匾,人称‘力能扛鼎,气可拔山’。你二人年龄相仿,所好亦同,正该多多亲近。”说罢,便引了卢鸿,入座于陆清羽之侧。
陆清羽此时脸色已然回复平静,只是眼中恨意,依然不减,看着卢鸿冷冷说道:“素知范阳卢公子亦擅书大字。陆某不才,于榜书大字,亦略有寸得。若得了机会,愿于卢公子互为较技,以见高低。”
卢鸿却是面带微笑,从容入坐,平静说道:“原来陆公子这几年榜书功夫大进,实在可喜可贺。只是卢鸿以为,书为心画,发为心声,本是文人雅事。卢鸿习字,也只是学业之余,游艺自娱。若以之较技争斗,岂非成了走鸡斗犬一般,街井之行,徒落下乘,忝为笑柄。那较技之说,却是不敢相承。”
两人之间不对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王李泰却恍若未觉,哈哈一笑,打断二人说:“两位都是书坛新秀,这书艺之中的事,自然有得是时间谈论。本王平生最喜者,便是才人名士;最好者,便是佳作妙文。所幸众高贤不弃,长得相共盘桓,可谓‘座中客常满,杯中酒不干’,真乃平生之幸!今日诸位能莅临鄙府,自是蓬荜生辉。小王便以樽中此酒,为尊客之敬!饮胜!”说罢举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
众人也便一齐举酒,共同饮讫,卢鸿自然也是杯起酒干。看着魏王李泰谈笑风声,暗与太子李承乾比较,心道无怪乎李世民宠爱李泰远胜。这魏王李泰无论是人物气度,还是言谈举止,都远过其兄。若说心机城府,只怕那李承乾更是打马也追不上。只是思及前世记忆中李承乾谋反被废,而李泰机关算尽,终是功亏一篑,郁郁而终,不由心下暗叹。
此时众人宴饮,歌舞丝竹,颇为热闹。卢鸿这几日混迹其中,早已是司空见惯,也频频举杯,敬酒祝词。待得酒过三巡,李泰双掌相击。场中舞女便皆退去,丝竹之声也安静了下来。
只见李泰微笑言道:“小王近日新得几宗物事,或是前人所留书迹,亦有难辩出处的古物。今日盛会,难得诸位方家光临,正好借此之机请教,也是席间助兴。”
李泰话音才落,便有一列侍女,各各手托木盘,鱼贯而出。每方木盘之上,以锦巾相覆,形状各异,便是今日鉴宝之物了。
卢鸿昨日在太子李承乾的鉴宝会上,亲见了数卷晋人书迹,更有一卷顾恺之的仕女图卷。可惜书迹虽然佳妙,那卷压轴的仕女图卷,却为卢鸿定为后人仿作。想到这里,卢鸿心下暗想:“古人若说制假,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是绝顶,但那周边的玩艺儿,较之后人,却是差得远了。不知今日这些物事中,又有什么惊人之作。”
李泰微笑着说:“今天呈于众方家鉴赏的第一件物事,却是一桩公案。此物本王得之数月之前,请了几位玉坊的供奉,以及数名鉴赏名家,竟然俱未曾见过。若说器形古朴,质地优良,决是古物无疑。只是名称来历,一无所知。今日胜会,小王便取出请诸位品鉴。若有慧眼识得的,本王决不吝于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