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纲既定,孔颖达便与颜师古互议下一步如何施行。遇有为难处,便也询问卢鸿,有何想法。
依孔颖达之见,自然是将这篇大纲及欲新建格局一事,上奏朝庭,以求许可。自己这边,便就动手,依着先前所议,审定各经。
颜师古先是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卢鸿道:“卢鸿,我见你这篇文字,于气学新说,未所有涉。虽然极佳极纯粹,但俱是经典所集。为何不将你那气说,立为根本,以开新风?”
卢鸿恭敬说道:“学生与郑家三老所倡气说,本是一家之言。学生想朝庭立经学正义,最紧要的便是不偏不倚。这学问一道,本是代代传承,不断发展的。若以朝庭之名,立一家之言为正义,而以其他诸家为左道,成一言堂,则必然阻断新说,成一潭死水。故学生不敢以自家之学,充为正义。”
孔、颜二人听了卢鸿此言,不由一惊。孔颖达道:“卢鸿你为何如此说?这天下至理,本就只有一家。朝庭标立正义,正为斥退邪说。此是则彼非,怎么说一家言便成一潭死水?”
卢鸿恭敬回话说:“回禀恩师。学生细思,天下至理,自然只有一个。但学业所求,方法万般,诸家林立,谁敢言道,自己的学说,便是唯一的天下至理。至理虽止一道,但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观察阐述,所得自不相同。若只取其一,难免偏激片面。学生在范阳时,书院中大兴辩论,便有言道‘真理越辩越明’。当今圣上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为政如是,为学亦应如是。”
孔颖达点头说:“卢鸿你此说也颇有道理。只是国家经学立义,总须有个正统。若是全然任由争辩纷说,学子无所适从,更为不利。且科举取士,若离了正义为宗,以何为标准。虽然取一家之说或有弊病,但二者相权,总是当立正义为是。”
颜师古也道:“这为学之道,便如卢鸿所说,总须百家争鸣,方得进步。但若说兴建学业,广被文化,便必然少不得立个规矩章程。为学之初,发蒙幼童,最紧要就是有标准统一的蒙学为宗。卢鸿你自己治学,甚或日后有成,兴建文业时,均可光大诸家。但此时审订正义,却总要有个定论出来。”
卢鸿听了二位前辈之说,细向深处思考,方觉得自己有些事上,想得过于简单了。以大唐兴建文化,大倡科举,自然要一统诸学。自己治学的思路,要拿来在朝庭修书这事上,自然是行不通的。
卢鸿忙向二人行礼,说道:“二位老师指点得是,学生受教了。先时胡言,确是深谬。”
孔颖达笑呵呵地说:“你先时所说,也颇有道理。现在想来,你这篇文字能不取一家,集古为文,确是高妙。儒家先圣,经中深意,我辈一生穷索,也未必能探知真意。何敢以一家之言,便全解圣人之说。”
颜师古也说道:“其实就是儒家经典之外,多有诸子。那道家法家兵家等,各家所说,也均含至理。只不过儒家持中守正,故得其正途。其他各家,各执一偏,难乎以偏概全罢了。但若如汉时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却未见高明。以儒术为尊则可,而罢黜百家则不可。总须如海纳百川,才是堂堂朝庭为学的气象。”
卢鸿听了,也连连称是。正在此时,忽然有下人通禀,道是门外,有人自称是褚遂良,欲要求见卢鸿。
孔颖达与颜师古对视一眼,不由颇是惊讶,连忙命下人请进。这褚遂良乃是当朝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极得太宗皇帝的恩宠。褚遂良自幼博涉文史,尤其痴迷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其正书就连欧阳询也是称赞不已。有一次当今天子李世民与魏征谈起另一书法名家虞世南去世后,当世再无可论书者,魏征便说:“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李世民便下诏令褚逐良进见侍书,倍加赞许。
除了书法精湛之外,褚遂良于书画鉴古也颇有所长。当时太宗李世民下诏搜求王羲之书法,真赝混杂,全由褚遂良一一鉴定。
褚遂良此人虽然书艺精绝,但为人却是有些过于迂直,待人处事,往往少些心机。就算是面对天子,也是直言不讳,从无遮掩虚饰之词。正因如此,李世民对其更为信任。
只是不知今日大早,为什么这褚大人巴巴跑来,要见卢鸿。按说成名之早,褚遂良更在卢鸿之前,更兼身高位重,就说是欲切磋书艺,也应该是卢鸿去拜见人家才对。
颜师古与褚遂良长辈也颇为熟悉,对褚遂良知之颇深,转念一想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只见他捻髯笑道:“这褚遂良虽然才华过人,身居要位,但于书道实在是痴迷的可以,只要一说起这写字的事儿来,立马变得神神叨叨的。据说他小时,只要闻说哪家有名帖佳迹,不管什么办法都要求来一观。写字更是写得入魔一般,每年写坏的笔比之前人积笔成冢也不稍逊。今天一大早来找卢鸿,肯定是这桩事了。”
正说着,那褚遂良已经由下人引着进来。只是一进门,便吓了屋中之人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