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作画之人,所绘事物,无论山水、花鸟亦或人物,定然是其心目中最美丽、最动人的一面。
初学之人,往往囿于心中见识与手下技艺,跳不出样式模型,或拟古人,或临画谱。但画到绝妙的高手,自然是心手相应,全无规矩,手下写画全凭心中印象。
因此卢鸿画这仕女时,一眉一目,全凭心中感觉下笔,自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只是不想前些时见衡阳公主一面,虽然惊鸿一瞥,但衡阳公主美貌,确是卢鸿生平仅见。这份印象虽然未曾时时在心,但当其提笔作画之时,不知不觉便受到了影响。
并非说卢鸿对衡阳公主有什么念想企图,而是作画之人,天生对美的敏感,不自觉地影响到了他。结果这瓶上仕女画出来,倒有个七八分象是衡阳公主的神韵。
在场诸人大多没有见过衡阳公主的相貌,因此自然想不到这里去。唯独李治与姐姐相熟,前不久恪王之变时,因卢鸿神秘出现在衡阳公主的密室之中,以及那通向卢鸿卧室的秘道的缘故,对衡阳与卢鸿之间的关系就有些猜疑。此次一见这仕女画得略有些面善,当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与衡阳公主面目依稀相似。
但见众人为换卢鸿画瓷,一个个咬牙出血,李治却稳坐钓鱼台。等轮到自己上场,不轻不重地将这杀手锏抛了出来,果然见卢鸿开始未明其意,随即脸色大变,不由心中大是得意。
卢鸿心知不妙,只是当了众人,却无法分说,只得暗中叫苦,对李治道:“太子殿下——此事,不如过后再说?”
李治不为所动,淡淡地道:“庶子有命,敢不遵从。便待我那——师母大人来时,李治自然亲至府中拜见,更细听师尊解说。”
旁边众人听李治以太子之尊,竟然恭称卢鸿妻子郑柔为师母,又要亲到府中拜见,不由连称赞叹,果有太子风范,真乃大唐之福云云。
“为臣怎敢劳动太子大驾,还是暂待后议吧?”
“尊师重教,理所当然。何况闻说师母大人气量高雅,就是师尊也很是尊重的,李治如何能不去拜见?”
卢鸿不由气结,自然明白李治要胁之意,还说什么“师尊也很是尊重的”,摆明了是拿郑柔来压自己。心下暗怒,心道我与你姐姐又没有什么说不明白的事,难道还怕你告恶状不成?
再一想郑柔等了这些年,好容易京中事安定下来,将她接到这边,若再有些事生出来,弄得老婆不高兴,似乎也不合适。不过一对瓶子,自己随时能画。李治少年心气,又是太子身份,愿意有此表现之处,便遂他心罢了。罢罢,人在屋檐下,又被这坏小子算计了。反正早晚这家伙得当皇帝的,让他占占便宜就占占便宜吧,等以后咱再找回来。
想到此节,卢鸿“嘿嘿”笑道:“太子殿下如此亲体下情,卢鸿心中至慰。既然如此,这对瓶子便赠与太子殿下。望太子永记今日之念,推重文化,尊贤爱老,方不负大唐储君之望。”
李治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一般,却一本正经地谢过卢鸿,将那瓶子收了,还不忘对卢鸿眨眨眼。
卢鸿怕他人相问,也不多留,连忙声称要回家准备,与众人作别,匆匆而去。
留下众人,均觉得其中似有些奇怪之处,只是均不明所以。
褚遂良与闫立本二人,却念念不忘“似与不似”之说。适才见李治一说瓶上美人“似与不似”,卢鸿便大加赞赏,以瓶相赠。只是二人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瓶上仕女似在何处,不似在何处。二人本欲问卢鸿,但不等出声,卢鸿已经扬长而去。只好回转身,将来请教太子殿下。
“请问太子殿下,适才所说似于不似,这瓶上仕女,固然极佳,但其似在何处,又不似在何处?”褚遂良疑惑地问道。
李治咳嗽一声,目光清朗,神态平和地道:“哦,褚大人,这似与不似,在何处么——嗯,似与不似,全在心中啊!”
众人只觉太子之言,高深莫测。褚闫二人,眉头紧皱,苦苦思索。李治强忍笑意,与众人一一告别,命下人携了似与不似的仕女瓶,洒然而去。
之后褚遂良、闫立本二人,却因此言大费思量。再之后,《艺苑掇英》以卢鸿此言为题,专邀褚闫二人,为此各写文字,出版了一期专刊。只是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二位大家对此言的理解,竟然绝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