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老汉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这和晚上喝酒没有关系。德顺老汉干脆披上了棉衣靠在炕角,他心里酸楚,不时地用衣服袖子揩着眼角的泪花,然后,就“吧嗒、吧嗒……”一个劲地吸起了旱烟,他的心就像箩面柜里的箩筐,“框膛框膛”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的思绪非常复杂。
德顺老汉一会儿想他那身处天津苦命的玲转,一会儿想马店的巧珍和刚刚送走的加林。老人一时哭鼻流水,一时又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德顺老汉活了七十多岁了,一生当中经过事情还真不少,没有啥事能让他作难熬心,现如今遇到了他一生最大的麻烦事,想着刚才加林跪在他跟前那副模样,德顺老汉眼框里又滚出来了泪花。
这些年来,德顺老汉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来的?记得那年他和加林的父亲高玉德专程找到县上给加林做工作,让他不要丢弃巧珍,他好话能说一箩筐,那时的加林真是鬼迷心窍,一心要和城里的女人搞恋爱,高加林上了钩杆不知道下来,把他气得回家大病一场。德顺老汉就是为了巧珍娃娃才怒火伤心,发熬煎。巧珍这么好个娃娃被加林搁到半路上,委屈求全,破罐子破摔,极不情愿地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衷爱的男人,你想娃娃的心是多么的苦啊!德顺老汉一见含泪的巧珍就想起自己心里的玲转,这几十年来,玲转在天津生活得怎样,是死是活,他一点也不晓得,晚上一个人睡到半夜,除过喝几口闷酒就是吸旱烟,吹唢呐。而更让德顺老汉伤心的就是巧珍出嫁的当天,他差一点没有被气死,他的心好像是被谁用扫帚把戳了几下,痛烂的就不能说了,因为,他把巧珍就看做自家的孩子一样。德顺老汉从心里恨加林,他还真希望生活能把加林这个小子好好地给教训一下,让他清醒清醒,不要以为离开了黄土地,就成了什么尊贵的人了,要让他知道,不管你是皇上,还是庶民百姓,人的根应该永远地扎在深深的黄土里。德顺老汉还真没想到高加林这小子竟然好景不长,就在加林真的被辞退后,他的心里不但没有愉悦,反而更难受了,生活对娃娃的打击真是太大咧,随着事业的受挫,婚姻也落空了,娃娃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吗?加林的不幸又让德顺老汉把他对加林的憎恨变成了对加林的疼爱了,加林的遣回又让德顺老汉熬煎上了。这些年来,玲转、巧珍、加林这三个人已经装进了德顺老汉的心里,哪一个只要一想起来都能让他彻夜不眠,痛不欲生。
不管怎么说,现在,加林和巧珍两个娃娃的事就是他老汉的事。好在这些年政策越来越好,吃穿用不愁了,责任田并不那么盘人了。高加林这小子有知识,又有心眼,能文能武,一个毛病就是长着一根犟板筋,他宁愿在建筑工地上当电工,也不愿意再回学校教书,好在后来考上了乡镇干部,和县上工作没有什么两样,娃娃尊器他,他也打心眼里爱加林,正因为他爱加林,他才为加林的婚事上心。一次,他还在加林跟前提到了巧玲,并说年龄不是个问题,只要他愿意,他才不怕跑路拌嘴,不管他怎样的苦口婆心,加林这小子就是不上心,他也不知道娃娃到底是啥心思,他也就只好作罢,但这事究竟是他心里的事,还是边走边瞧,看看加林今后有啥打算,毕竟娃娃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了,找一个可心的人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于是德顺老汉也就高心挂起,就等着喝娃娃的喜酒呢?可是,等了好几年也没见加林把个什么女人带回村子。
德顺老汉的心还没有平静几天,马拴这个娃娃可又出事了,这等于把巧珍可又搁到半路上,巧珍娃娃年轻,这往后活人的路还长着呢!巧珍的事可又让德顺老汉上心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这个问题,他想巧珍,他想加林。以前他就盼加林赶快找个人把家成了,他也就放心了,现在巧珍的家庭出现了问题,如果能让加林和巧珍再走到一块,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一想到这里,德顺老汉就高兴地笑出声来,过后又一细想,这事毕竟是刘立本的伤心事,看来刘立本这儿还得做做工作。再者,怕就怕高玉德那个犟老头不愿意,巧珍现在毕竟是个寡妇,况且,还带个孩子。听加林口气,他爸爸高玉德不大称心巧珍。结婚后,加林会不会回过头来在喜欢巧珍的同时还能不能把甜甜看作己出呢?娃娃甜甜可咋办呢?总之,德顺老汉的心里绞缠着一堆乱麻。
今晚,加林的到来,把他的心思对德顺老汉说了,加林的一席话解开了德顺老汉心里的乱麻。加林在解开德顺爷爷的乱麻的同时,又给他心里放进了一个疙瘩。现如加林有心了,巧珍娃娃的心思他还不拾底,人常说,二手活难做。一切都又重新开始了,他要好好地谋思,德顺老汉想,一定要把两个娃娃的事情办好,这样他就是死了也就瞑目了。
德顺爷爷现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高加林的几杯烧酒,就把老人的心温暖得热乎乎的。
几天来,德顺老汉一扫满脸愁容,他常常一个人蹲在窑顶的石台上,悠闲地吸着旱烟,要么一个人哼着小曲在门口不远处的河道里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