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月京城的天像是破了个洞,每日里阴雨缠绵,地上的积水不曾干涸过。
平民百姓家中持家的妇人闻着家里的霉湿味,愁着家中仅仅够穿的衣裳迟迟不干,烦着雨水多,家中的汉子外出挣钱不方便,甚至耽误了挣钱。
露着屁股的小孩儿也没了刚开始时玩水的兴奋,这样的雨天里,天天关在家中干活还要挨着训斥,一个个无精打采。
达官贵人的后院都少了走动,贵夫人间少有拜帖宴请。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失了一份活力。
王府主院
亭外烟雨朦胧,雨滴打在深绿的叶子上愈发鲜嫩,姹紫嫣红的花儿沾着晶莹的水珠渐渐弯了腰,池里进贡的锦鲤被雨闹得偶尔越出水面,溅起一片涟漪。
一双素手正烹着茶,稍许,澄澈的茶水顺着纤细优美的茶壶落入天青色的茶盏中,素手的主人拿起茶盏,拄着膝盖,目光幽远闲适地望着这一片雨景,将茶水送到微微有了血色的唇边。
“修养了半月,看了半月的雨,喝了半月的茶。”温黎转着手中温热的茶盏,良久才收回视线,听着不绝于耳的雨声,默默凝视着茶盏中打着漩涡地澄亮茶水,眸中情绪莫测,声音低若无闻,“老五老六也就落个圈禁,这老三当了皇帝反而顾前顾后,失了以前的阴狠果断。”
哑仆因为不良于言,反而耳朵灵敏,却也没听清楚主人后面的话。
他上前打了一连串手语:王爷我们是否再动点手脚。
“暂时不用,上回本王是为了压住老三赐婚的话头,顺便激激兄弟几人,再做痕迹有些太明显。骆志云也在查这件事,还是先放放。老三这次将人圈禁,老四老五肯定不会干休,老三这人也不会善心的不再计较,卧榻之侧老三岂会容他人安睡。”
“老四老五之前没走到绝路,不愿意跟老八他们联手,一团散沙各自为政,这下怕是狗急跳墙要联系了。”
温黎泼了手中的茶水,池中的鱼儿以为是下人喂食,一个个张着鱼嘴顶着雨往上张,一会儿发现并不是后又甩甩尾巴散了。
温黎看得有趣,拿着茶壶又倒了一杯茶水泼了出去,“老三说不定等着他们联手,希望他们别再让我失望啊。”
温黎望着聚了又散的鱼儿,眼中的笑意淡了,她很清楚真正阻着她的是骆志云,老三他们自己就能斗的原地大伤,只要骆志云不插手。
哑仆似乎从主人沉凝的神色中明白几分:王爷,这次骆志云差点查到我们,我们不能再姑息他。
“我说过,他轻易动不得,一旦不能一击即中,只会被他逮着尾巴,砍了左膀右臂,甚至是脑袋。他手上的兵权不仅老三忌惮,就是我上位,也不可能留给他。”温黎眸中瘆着冷意。
“怕只怕这一次我们断尾求生,依旧被他揪出不少东西,骆志云这人太难缠,所以本王让你们先别再动作。看看骆志云那边掌握了多少,若是还能缠上来,这条线我们得彻底丢了,倒是可惜了宫中的一些耳目。”
哑仆的神色也不好看,他一直知道骆将军棘手,真正接触后才发现,他攀上后就跟附骨之蛆一般,要摆脱非得断臂求生不可。
这是他跟皇室斗时,都没有的感觉,这也让他知道王爷慎重的态度是对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挡住了王爷的大道,忠诚的哑仆从心里恨不得骆志云消失,就算是牺牲他的性命也再所不惜,只要能帮助王爷达成所愿,杀了拯救万万民的骆志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他都愿意。
“好了,你也不必多虑。是个人就会有弱点,车到山前必有路。本王不相信骆志云真像民间传的一样,真就成神了,为国为民无欲无求。”温黎见哑仆神色逐渐狰狞,知道他又在想一些损己还不一定成功的事情,魔怔了,指尖点了滴茶水轻弹,精准的砸在他的眉间。
眉心一阵刺疼,哑仆发红发怔的眼睛有了清明,望向不赞同地看向自己的王爷,知道自己又在王爷面前犯了浑,忙下跪请罪。
“你与我处了多年,应该明白我没把你当下人,何必这么谨守下人的规矩。”哑仆虽是因为母妃的原因效忠于她,但一直勤勤恳恳为她着想,她并没有把他当成一般的下人。
哑仆清醒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像是有着信仰一般:主人就是主人,奴才就是奴才,永不能变。
温黎明白他把她看得比他的命还要重,让他改变想法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温黎心性本就冷淡,不再就此事纠结。
“外面管事来了,你起来吧!”
哑仆领了命,这才起身。
王府管事进来后匆匆扫了一眼刚刚恢复,就开始露天饮茶的康王。
上回他按照皇上的吩咐找了御医,查了康王确实是重病缠身,一点都没有假。
可能是因为康王短命,加上在皇上面前太恭顺,当他回报皇上康王回府时只要哑仆贴身伺候,还有康王曾让他感到一丝威压时,皇上也只是让他监视好康王,并没有像对其他王爷那样重视。
这些日子,康王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完全不管府中大小事,好点就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来烹茶赏雨,完全是个富贵闲公子样。
他也开始想那日怕是康王想要装装样子树个威罢了,关键他还真的被骗了。
一连半个多月的监察,明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阁女子还要宅家的王爷,怎么看都是没野心的。
“安排好了?”温黎不喝茶,又开始烹茶。
王府管事回话间,看着王爷赏心悦目的烹茶动作,差点失神,忙回道:“大慈悲寺那边已经通知过,王爷去暂住礼佛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本王的要求跟方丈说了?”温黎没有抬头,只是静静注视着烹煮的茶水,一脸安然。
“奴才已经跟方丈说过,王爷不想碍了别的香客上香,想要与民同礼佛,所以方丈单独圈了院子迎驾王爷,方丈还说王爷慈悲心善,必有后福。”王府管事虽觉得这样做不太安全,可这事不是他能够管的,他只需监视好王爷。
更何况回报了皇上,皇上也没有管这事,只回了句随他。
温黎笑得轻松,“这就好,记得给佛像塑金身的事情一定要办妥当了。皇兄赏赐本王许多金银,可惜本王命短,怕是无福享受,用它们求佛祖保佑大乾国运昌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王爷这话说不得,王爷您一定能够长命百岁,不,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府管事赶紧说话奉承。
不过康王这话说的漂亮,好像都是为了圣上,为了大乾,不知道几分真假。
温黎随意地挥了挥手,衣袖带起一阵清风,“本王的病,本王自己知道。何况本王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
王府管事有些诧异。
温黎眼中有伤愁,比外面的烟雨还要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