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班长生前,从不信鬼神之说。
的确,老班长懂得很多很多,也有过不少离奇的经历,但是他所处的大环境和所受过的教育却始终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即使是遇见毒,蛊,甚至我吃下去的美人鲈,和其他未知的东西,老班长也都认为是怨气,或者其他现代科学还不可证明的东西所造成的。
总之,不是鬼神。
最多,老班长也只会说那些个害人的玩意是“阴邪”,而绝对不会说是神鬼。
我的老班长,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他不信邪,却经常遇见邪,甚至他自己,都死的非常邪乎。
可讽刺的是,一辈子不信邪的老班长死去之后,却被人当成厉鬼对待。他日夜维护的家庭,却也在提防他,恐惧他。
哎!做人难,做鬼更难呀。
隐忍了多时之后,这断天师的鬼画符终于是做完了,他咳凑了一声之后,对我们所有人说道:“法事以必,马上就要念‘盖棺咒’,你们谁想最后在看死者一面,就赶紧去!”
我心头一阵凄凉划过,猛然意识到,终于到了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了么?
三年不见,在回首,已然阴阳永隔这“人”,变化太快了。
在唏嘘感叹中,我猛然看向别人,也突然发现大家的脸色全部严肃了起来,就连没见过老班长面的阿四和贤红叶,也不由的悲哀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人死为大呀。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我们大家都缓缓的站上了那露天的灵堂,在白番招魂旗下,围绕着老班长即将盖棺的棺椁站定。
棺椁里,老班长包裹着一件劣质的蓝色寿衣,他身体已然僵硬,脖子以上的部位用白麻布包裹着,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大饼。
除此以外,在老班长的脑袋上,还平放着一个黑陶碗。
我看着老班长印堂上的黑碗,不由的心升敬意。同时抬起头,感激的对赵海鹍说道:“是咱‘五脏庙’的规矩,‘碗斗盖天’么?”
赵海鹍点了点头,略带赞赏的告诉我道:“是‘碗斗盖天’,咱五脏庙里下葬的规矩,死者头顶一碗,是为了告诉阴差,这个下葬的人是厨子,日后到了阴间也算是手艺人,容易找份差事,不至于受恶鬼欺负,也不会沦入饿鬼道受苦。这也算是咱五脏庙独有的入土护箓了。”
我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
五脏庙毕竟不是什么非常荣誉的行当,我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和驱邪的法术。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死者的头上放一只黑碗,用这种叫碗斗盖天的细小法门,让他免受六道轮回中的一道之苦。
除此以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的,毕竟,我们只不过是后厨的厨子,从来不上台面的角色。
这个时候,断天师拿下了我老班长头顶的那一只黑碗,非常粗鲁的接下了老班长面上的纱布。
随即,老班长的仪容,终于映入了我的眼帘。
虽然我心里早有准备,但依旧感觉到“咯噔”的一声!
伴随那一声心鸣的,还有发自心底的伤感。
在老班长面色焦黄的脸上,毫无生气可言,他的眉头紧锁,舌头微微吐出,在脖子下,则一道深深的勒痕贯穿左右,昭示着他死亡的方式和当时的苦楚。
我看着老班长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的从内心里哀叹着:
班长呀!你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非得靠自杀来逃避一切呢?!为什么不等我们来呢?这根本就不是你的作风呀!这根本就不应该是你的命格呀!
哀叹中,我的眼睛,不自主的湿润了。
我只看了一会儿,再也不忍心在看下去,晃悠了几下之后,我退后几步,冲断天师挥了挥手,让他赶紧结束最后的仪式。
盖棺吧!念了“盖棺咒”,或许对我们都是安慰。
断天师脸色严肃的点了点头,紧接着从裤腰中拿出了一只柳条,又往香案上找了一些清水,像模像样的张口念叨了起来。
他一边用沾了柳条的清水,自下而上擦拭我老班长的身体,一边念叨道:“土地爷爷开脚光,来生依旧走四方!三尸虫神开心光,不分神鬼亮堂堂!灶王上天开嘴光,阴受香烛吃的香!山神远来开鼻光,日后做人不用慌!三清祖师开眼光”
断天师,突然断话了。
就在断天师的咒语念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戛然而止了。他嘴里磕磕巴巴的,三清祖师开眼光之后的事情,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看着他越发凝重的表情,不由的拽了拽他道:“怎么了?接着说呀!”
断天师的嘴依旧在颤抖着,好半天,他才回过头来,冲我指着老班长的棺椁道:“这赵海鹏要变厉鬼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后脊梁,一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