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元老院代表和颜悦色地看着岑路,老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神情和煦,只是在最深处依旧有遮掩不住的欲望闪现:“岑教授,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做证人的经验,不用紧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岑路听见老人的声音,很给面子的歪头去看他,一边在心底腹诽是不是就是你让谢星垂来告诫我不要乱说的。接着也没正面搭他的腔,只是开始讲述事件经过:“报告陪审团大人,我是帝工大数学系的一名老师,我与周浦深少尉现为师生关系,这是前提。”
听证官点点头:“岑教授请继续。”
岑路吸了一口气:“上周四早晨九点整我与往常一样开始微积分的教学,刚刚开课黎昼博士便持枪闯入教室挟持了一名学生,并向我要求某份文件。”
岑路本来想要胡诌成钱财勒索,可转念一想在场那么多学生都看见他将手稿交给黎昼的样子,遮遮掩掩反而愈加显得欲盖弥彰,于是索性说出来。
果然,李常青像是闻到了肉味的鬣狗:“什么文件?”
军方律师立即站起来反驳:“请求驳回提问,与本案无关。”梁浅在李常青的嘶吼声中沉默着看向了岑路,眼底的神情叫岑路有些看不清楚。
“提问驳回。”听证官道。
岑路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尽量与犯人周旋,可是因为对方手持枪械情绪激动,我也不能将我的学生置于危险之中,不好刺激他,所以总是受制于犯人。幸好之后在犯人即将发狂之际,周浦深少尉及时赶感到……”
谢星垂听出了岑路毫不掩饰的偏袒之意,头上密密麻麻渗出些汗来,他抬手扶了扶眼镜,心想岑路果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只是人在屋檐下,又怎么能处处不低头呢。
元老院代表神色一凛,眼刀恶狠狠地剜向了怡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的梁浅,心想这孙子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抢先一步收买了岑路,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边李常青还把岑路当作自己人,一边跳脚一边追问他:“岑教授你回忆回忆,周少尉那一枪没有打中你或者人质,可是也害你受了伤啊!你想……”
岑路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金丝眼镜背后那双淡灰色的眸子流露出不齿的神情:“周少尉未曾伤我分毫,我去医院处理的伤口是歹徒所为。”
周浦深定定地瞧着岑路,眼光直白得紧,就差上上下下地剥了他的西装检查他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梁浅心里都替他害臊,他轻轻咳了一声作为提醒,周浦深这才收敛了些。
这一圈暗潮涌动元老院代表都看在眼里,老人眼睛眯了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身边如同跳梁小丑的李常青,心想这蠢货果然是靠不住。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种蠢货竟然也算是元老院仅存的硕果之一了。
代表暗自长叹一声,使出了杀手锏。
“检方要求传唤第三位证人。”
梁浅的神色凝重了些。
元老院将这第三位证人的事藏得很好,军方一点风声也没听见。梁浅瞥了一眼元老院代表似笑非笑的脸,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帮老狐狸早就知道岑路不会听话,留好了后手。
旁听席上跌跌撞撞站起来一个身影,一步三回头地朝着依旧坐在旁听席上的父母投去目光。第三位证人年纪不大,身形却着实宽厚。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走到证人席前,却有人鸠占鹊巢,分毫没有给他让位的意思。
岑路站定在证人席上,纹丝不动。
听证官对这位风度翩翩的同仁印象很好,于是和颜悦色地提醒他:“岑教授,您可以退场了。”
岑路没理他,而是瞪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胖子,瞬间便明白了元老院打的算盘。
这个孩子,分明是头一个被黎昼挟持的学生!而当时周浦深大有放弃人质,将他与黎昼一同打死的念头。这个孩子出生于不折不扣的贵族阶级,而陪审团大多由各界精英组成,再加上元老院安插在陪审团里的人,周浦深这一次必输无疑。
岑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周少尉平民出生,又是军部的人。无疑是旧贵族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被陪审团发配元老院控制,结果会如何!
岑路尽全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抬眼朝检方席望过去。李常青得了长辈提点,立即制止了听证官:“岑教授不用走。检方要求证词对照。”看见岑路脸色愈加发白,李常青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快意,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岑教授是没受伤,可这人质要是换了别人,就不一定了。”
全场的焦点一瞬间集中在了男孩身上,小胖子一个激灵,边沐浴着岑路和梁浅要吃人的眼神边抖抖索索地道来:“我……我叫王浩昌……是数学系的一名学生……也是第一个被歹徒挟…挟持的人质。”
李常青见王浩昌大有退缩之意,于是挤出一个油腻的笑容:“孩子别怕,咱们不搞那些歪门邪道的,把事实说出来就好。”
王浩昌闻言瞟了一眼检方席后黑压压的一片,像是突然有了些底气,抬起一只胖胖的手,粗短的手指虽然有些颤抖,却分毫不差地指着周浦深:“这…这位少尉,本来……本来想把我和犯人一起打死!”
此句一出,全场哗然。
礼堂里的空气极速地冷了下去,内外的温度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了,落地窗外的雨丝络绎不绝地斜斜打在玻璃窗上,这一场阴雨绵绵,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杀人诛心,有时只需要一句话。岑路的余光已经看见陪审团大多数成员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望向周浦深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李常青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结束了,他心想。
听证官的眉头皱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他朝上推了推眼镜,转头问岑路:“岑教授,王浩昌的证言是否属实?”
岑路没有再去看礼堂里的任何人,眼光只落在了垂着眼睑的周浦深身上。他的一只手腕被牢牢固定在栅栏上,整个人被迫别扭地别着身子,却依旧挺拔地站在牢笼中央,脸上横贯的几道污垢并不能遮住那人与生俱来的威慑力。
周浦深感受到了岑路的目光,抬起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眼底的冰层在接触到岑路的一瞬间便碎得彻底,只留下温柔的暗潮汹涌。他远远地望着岑路,无声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