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带着岑路走到船尾,后面的那只脚几乎就要踏空,他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则是扭紧了岑路被绑起来的双手:“你过来,带着阿朗!”
周浦深也用同样的姿势,右手微微放松了些,让阿朗能有足够的氧气供给。左手则是力大无穷地扭着他的胳膊。面色阴鸷的少尉连分给两个绑架犯一眼都懒得,黝黑的眸子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地盯着岑路。
一步,两步。周浦深走得很慢却很稳定,全然不若已经开始浑身颤抖的阿翎。
在周浦深离岑路被绑住的身子还剩下两寸的地方,阿翎终于失去了耐心,松开押着岑路的手就去够自己的同伴。岑路被他往里一推,控制不住地向里倒去。周浦深地将阿朗朝外推过去,伸出双臂拥住了怀里的人。
岑路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他连抬手回抱住周浦深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少尉抱着他的两条手臂力气大得吓人,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翎接住了同伴,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条横贯在右眼下的伤疤被男人眯起的笑眼挤得几乎看不见了,他抱着阿朗,指了指不远处连绵的灯光:“阿朗,你看,南国就在那边,我们马上就可以回……”
一道冰冷的轨迹划过,肤色黝黑的男人眉心处立刻多了一个血洞,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阿朗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只能随着他一起重重地倒在甲板上,阿翎厚重的外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外套里面还有虎鲸给他的各种军火,以及一把phanto的种子。
阿翎都给他们想好了,南国没有禁止种植phanto的规定,等他们回了家之后可以先干老本行攒钱。因为他们从小就漂泊来了帝国,除了无休无止的实验和折磨,帝国没有教会他们什么,所以他们只能先干这个。等到安定下来了,他们就各自谋一份不害人的手艺,成了家之后还可以在一起。
可是现在这个梦碎了,就在离家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阿朗跪在甲板上,颤抖着伸手合上了阿翎的眼皮。真好啊,他是笑着死去的,他是看着故乡的模样死去的。
他知道他们回不去了,在阿翎答应这个成为了帝国走狗的同胞之时,他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船舱里的士兵们纷纷都出来了,狐假虎威地用长枪短炮指着甲板上手无寸铁的两人,周浦深依旧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将岑路紧紧地揽在怀里,冷眼看着仿佛失去了魂魄的阿朗。
阿朗将阿翎的头抱在怀里,抬头望向了无垠的夜空,璀璨的群星如同钻石一般密布在黑色的夜幕上,就像是好戏还未开场时华丽的幕布。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有带血的泣音。
从一开始,从他们想要离开的那一刻起,虎鲸就已经把他们当作了弃子,什么人质,什么药品,都是圈套罢了。而且还很聪明地借了别人的手,想到这里,阿朗突然带着些怜悯地看了抱着怀里人的周浦深一眼。
他又是谁的棋子呢?
一个大兵不耐烦地打开了保险栓,准备送剩下的这人一程,却被周浦深抬手阻止了。少尉冷硬的声音在黑得抹不开的夜里响起:“让他说。要是能供出‘虎鲸’是谁,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们全尸。”
阿朗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看了一眼手上阿翎的血,黑眸中带着某种虚妄的表情问周浦深:“你不想回家吗?”
周浦深神色一凛,宽大的手掌更加抓紧了岑路瘦削的臂膀。他垂下了眼眸,睫毛在漫天星光下忽闪了一下,竟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家在这里。”
我的家,在他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呵。”阿朗却听不懂他的意思,只当他是被帝国蒙骗的又一个可怜人,“他们,无论是帝国人还是邦国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骗子。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骗子吗……周浦深嘴角提起了一丝苦笑,低头望向半昏迷的岑路,如果他是在骗我就好了,这样我也能觉得公平些。
只是因为贪恋这些许相守的时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骗子呢。
他不愿意再去看那两个南国人走投无路的模样,长臂一伸便捞起了岑路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周浦深用眼神示意下属去解决剩下的事,自己则带着岑路进了船舱。
沉默间阿朗已经背起了阿翎沉重的尸体,那结实的躯体就这样压在阿朗瘦弱的肩膀上,阿朗带着微笑,不等背后的枪声响起来,便头也不回地跳下了甲板。朝着无边无垠的海水最深处而去。
阿翎,我们回家。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