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路没动,只哂笑了一下。
方正转了转眼睛,看见一旁对岑路目不转睛的周浦深,提起嘴角:“是我疏忽了,周少尉,还是你来给岑教授递茶吧。”
岑路一惊,自从进门来第一次面对方正露出了些表情。周浦深当即拒绝:“我不做。”
终于听见周浦深的声音,即便知道不合时宜,岑路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去看他。即便是在狼狈的时刻,这个男人依旧挺着背脊,宽阔的肩膀也是让人能够依靠的模样。
岑路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可是这么好的人,自己却惹他生气了。
“岑教授是千金之躯,我可不敢在茶里放些有的没的。”方正笑眯眯地硬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塞到周浦深手里,“去,周少尉,让岑教授润润喉咙。”
周浦深依旧不动,拿着那杯茶梗着脖子。
方正摸着下巴,神色不耐烦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一脚踹在了周浦深的背上,背后洁净的军装立即沾染上了马丁靴的鞋印。岑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看向周浦深的眼神挣扎着。
方正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意示大兵:“继续。”
周浦深的背后又立即挨了一枪托儿,手中的茶飞出去,砸碎在镶在船舱上的钢板上。
“再给他倒一杯。”周浦深被迫重新跪在地上,手里被人粗暴地再次塞了一杯滚烫的红茶。
岑路眼看着周浦深刚刚愈合的鞭伤再一次迸裂,血迹在军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被逼得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看向方正。
不等方正再次下令,岑路立刻伸手从周浦深手里夺走了那杯茶,仰起头一饮而尽。
方正舒服了,看着岑路苍白颤抖的嘴唇笑得如沐春风:“早喝了这杯茶,周少尉也不用受这皮肉之苦。”
说完这话他却依旧没有放过两人的意思,反倒指使一旁的大兵把周浦深从地上拖起来,一手捏着周浦深的肩一手握着小臂关节:“岑教授心疼周少尉,就多透露些内容吧。”
这明摆着就是准备用周浦深威胁自己,岑路气得浑身发抖,细想来却发现对方这招虽然粗暴却着实对自己有用。他看了眼周浦深被血浸透的后背,心里疼得厉害,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跟方正拼命。
“别管我。”一个醇厚的声音却钻进了岑路的耳朵,周浦深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他冷着脸,明明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岑路的眼睛,在就要与对方视线相接时却极快地移开了。
他还在生气,岑路黯然地想。方正却看不得两人犹豫不定的样子,摆摆手,大兵使了狠力气,两手抓着周浦深的手臂朝外一扭,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之后,周浦深的左臂软绵绵地挂了下来。
岑路:“方正你疯了吗?!他……”
他的手臂才刚断过。
“只是脱臼罢了。”方正闲适地坐回了指挥椅,“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足够岑教授考虑,只是下次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周浦深脸色煞白,白皙的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可饶是断了条手臂他也一声没哼,只是尽力抬起头来,看见岑路颤抖的嘴唇,他有些心疼。
他仔仔细细地望着岑路的眼,无声地做口型:“我没事。”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生过他的气,他又怎么敢生他的气。
周浦深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痴心妄想,气自己贪得无厌,气自己还想多在他身边一刻。
岑路方才为了他而喝的那一杯茶,足以让他为他去死了。
岑路:“……”他闭上了眼睛,睫羽敛去了眼底颓然的神色:“你行进的路线上,越过帝国边界东北方向十五海里处,有血银矿。”
方正笑了,带着胜利者的神色:“岑教授果然是识时务的人。”他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我相信岑教授不会骗我,你也不用想着让你技术部的朋友在海面上用舰队堵截我,‘赫墨拉’的隐蔽性有多好,想必岑教授比我更清楚。”他眼中带上了一丝狠戾:“梁浅带多少舰船来,我就从他屁股底下打穿多少艘。”
“行了。”方正朝着押着周浦深的大兵摆摆手,“让他们这对苦命……,”方正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好好接触接触吧。”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大兵闻言便松了手,跪在地上的少尉失了支撑,上身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岑路立刻扑了上去,双膝跪在周浦深身前,伸出双臂将人密密实实地拥在了怀里。
“别怕,”他说,还是这温柔的一句,仿佛自己怀里的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是脆弱易碎的婴儿一般,“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