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梗住了,因为周浦深已经走到了方正的尸体边,剥开了他血迹斑斑的军装,方正赤裸的胸膛上密布着缠绕的电极,其中配备着计时器的一只红色电极赫然正连接着方正的心脏地带。
“塑料炸弹。”周浦深捻起那只已经倒数为零的计时器,“与方正的心跳直接联系,他死亡,这艘潜艇也要跟着他一起葬身大海。”
“温度还有十分钟就要达到零界点!辅舱怀疑发生火灾!”
“我知道了!”刘之涣大吼道,他看着毫无生气的方正,仿佛想要将他碎尸万段,“别慌了!“他抬起了头,面色带着死灰般的白:“通气管如果是局部泄漏,可以尝试修复!”
“可……可手动修复至少得要两三个小时……血银不完全燃烧会释放有毒气体,如果呆在辅舱里太久……”一个工程师畏畏缩缩地提醒。
“谁跟我一起去?”刘之涣打断了他,抱着手臂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儿,眼神像镭射似的扫过在场的所有艇员。
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愿意响应这个提议。
“没人跟我一起去吗?”刘之涣又问了一句,声音里掺了难解的悲凉。
“一个人修复通气管道的效率太低了!不等管道恢复,整条线路就会因为火灾短路!你们都想死在这里吗?!”刘之涣被逼得大吼出声。
依旧没有人答话。
刘之涣现在多想骂一句:难道我的艇上都是懦夫吗?
可现在的局面是他的责任,是他因为一己私心把艇员们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所以他也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人。
若是去了,几乎是必死无疑。
若是无人肯去,则是所有的人都会死。
刘之涣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试图再一次开口劝诫,可想要说的话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去吧。”
岑路眼神茫然地盯着周浦深:“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去。”周浦深被对方的表情激得心尖疼了一下,可还是这样回答了他。
“你疯了?这是会死人的!”岑路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方才以为周浦深被子弹击中的恐惧又一次浮现在胸口,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在小岛上……”周浦深轻柔地说,“我让你不要上艇,你还是来了。”
“你这是在报复我?!”
“不会。”周浦深望向岑路气得煞白的脸色,眼底是深深的眷恋,“我怎么会报复你。”
我怎么舍得。
岑路只觉得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心头怒火想发泄也发不出来:“那就不要去!”他这句话吼得太用力,耳膜因为疼痛和气愤嗡嗡作响。岑路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他朝后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周浦深连忙走过去扶住了他,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没事吧,哥。”
岑路趁机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大到捏皱了周浦深坚硬的垫肩:“深弟,我求你,别去了。”
周浦深看着对方的眼眶一点一点泛红,两片薄薄的嘴唇抖得如同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树叶,岑路鲜少露出这幅脆弱的模样,他记得上一次见到还是对方在谈论自己父亲的时候。
周浦深觉得岑路的态度就像是燎原的火焰,搅得他的理智一团糟。心脏疯狂地鼓动起来,他嗫嚅着问他,就是像是个满怀着希冀走向刑场的死刑犯:“哥……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
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
岑路颓然地望向他,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方正死得其所,候春榭的死他觉得惋惜,可到了周浦深这里,他竟然不敢去想他会死。
周浦深看出了岑路的迟疑,那片刻的迟钝就如同冰水一般浇灭了他热气腾腾的心,他想,岑路是在意他,却不是自己的想要的那一种。
真是再好不过了。
自己这样的人,满口谎言的骗子,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岑路的青睐?
周浦深自嘲地笑笑,锥心的疼痛混杂着侥幸充溢着他的胸腔,周浦深大着胆子,第一次伸手贴上了岑路的脸颊。周浦深修长的五指贴在岑路温热的脸庞上,仿佛想通过温度把心意传递到他的心底。
周浦深温柔至极地笑了笑:“哥,没事儿,我走了。”
岑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双手还死死地抓着周浦深。方才男人眼底的失望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为什么要失望?他在期待自己说什么呢。
周浦深用了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岑路的手指,温和地劝他:“哥,我是军人。我有义务在国家陷于危难之际完成自己的责任。这是你教我的。”
“我……”伶牙俐齿的岑路被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周浦深趁着对方发愣的空档,咬牙狠心推开他。站起身子背对着岑路,对着刘之涣一点头:“走吧,少将。”
“……”刘之涣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岑路,垂下眸子拍了拍周浦深的肩膀。两人朝着黑洞洞的舱门外并肩走去,好像是两只羚羊踏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