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路和小小的男孩一人一边,扒着门缝朝里偷看。周浦深的父母正坐在房间里,边算着家里的积蓄边叹气。
周笠颓然地坐在一旁,他虽然是家里的男人,可文化程度和气魄都没有妻子高。身为中学老师的陆泛菱其实才是家里的主心骨,他看着眉头紧锁的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陆泛菱有些无奈地将数字小得可怜的存折塞进了抽屉,还要反过来安慰丈夫:“没事儿,我这周发工资,下周家里的伙食没问题。”
“泛菱,”周父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抬起头来,“我一直有个想法……”他嗫嚅着,想说又不太敢说。
“你想离开这儿,是不是。”陆泛菱凝视着丈夫的脸,目光透过镜片,反射着丈夫疲惫的脸色。
“你知道?”周父有些愕然,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我还以为你……你跟那些孩子……那么好……”
“阿笠,”陆泛菱握住了丈夫的手,“我就是再舍不得我那些学生,再不愿意离开这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儿子饿死吧。”她甚至有些嗔怪丈夫:“早知道你也有这想法,我就不用藏着掖着这么久了。”
事情的走向可是大大出乎周笠的预料之外,他反握住妻子的手:“你也想离开这儿?那咱们该怎么办?”
“你瞧瞧你,一遇见事就慌,”陆泛菱笑了,强硬的面孔因为那笑容显得温柔了些,“给你看件东西。”
岑路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背影上,只见她从层层叠叠的书架上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本厚厚的字典,从中抽出了一张叠了几道的纸递给丈夫:“看看。”
周笠不识字,有些羞恼地撇过头去,可余光扫见那张纸上的落款,分明是一朵烫金的蔷薇花。他吓了一跳,“腾”地站了起来,清秀的面容上全是恐惧:“泛菱,你疯了?私自收受帝国的招募是要坐牢的!”
陆泛菱却不如丈夫那样慌乱,反倒是镇定地坐下来解释:“我没跟帝国人接触,就是在沙滩上捡到了这张宣传单,这也有罪?再说了,”她秀丽的眉毛扬了扬,“又不止我一个捡了帝国人的东西回去,咱们这儿多的是准备乘下周一的船离岛的。”
周笠听完妻子的解释,还是心慌得砰砰直跳:“泛菱,你胆子大,可我们不是两人冒这个险。我们还得带着小深,还有静松,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阿笠,”陆泛菱打断她的话,此刻女人的神情竟和她那个倔脾气的弟弟有几分相像:“我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岛上,不是下周就是以后。而帝国人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她拍了拍桌子上的纸,金色的蔷薇花闪闪发光:“是我觉得最好的机会。”
“咱们在这个小岛上,能逃到哪里去?去南国其他的岛?恐怕也不会比咱们这儿好到哪里去。”陆泛菱据理力争,“而去帝国就不一样了,咱们就在边界上,不仅去那儿路程短,而且帝国正和邦国打仗呢,要是后方的经济一塌糊涂,他们用什么跟邦国人争?所以,他们需要咱们这样的廉价劳动力。”陆泛菱甚至是在劝诱不安的丈夫:“至少,这个‘梁上燕’计划,是在诚恳地邀请咱们去。到了帝国之后,咱们名正言顺,不用躲着人活。”
周笠依旧没说话,虽然被妻子说动了一些,他始终还是有些不安。
老旧的木门承受不住周浦深的体重,在男孩子倾身的时候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房里的父母一瞬间同时朝着门口看去,周浦深见来不及逃跑,只能硬生生地站在那儿,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陆泛菱本想呵斥儿子去睡,可转念一想却朝着周浦深招手:“小深,过来,来妈妈这儿。”
周浦深温顺地走过去,与母亲坐在了一张藤椅里。陆泛菱伸手摸着儿子的头,语气循循善诱:“小深,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岑路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某种悲痛的情绪扼住了,他无法正常汲取氧气,只能扶住了破旧的墙,张开嘴大口地呼吸。
那种锥心刺骨的悲痛,就像是眼看着悲剧将要发生,却无能为力。
周浦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很诚实地回答:“我有点害怕。”
陆泛菱摸着儿子的头,儿子超乎寻常的成熟常常让她忘记了周浦深不过是个小小的孩子,此刻儿子鲜少露出的脆弱让她有些心疼:“没关系,妈妈知道离开这儿对你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无论到哪儿,爸爸妈妈还有小舅,我们都在一起。”她将周浦深搂进怀里,“哪里有家人,哪里就是故乡。”
漂亮的男孩子将头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场景又再一次变了。
这一次是在码头,黑夜里天色阴沉得像是要砸下来,一行四人猫着腰冒着细雨,专拣小巷朝小岛南边一个废弃的港口走。
岑路赶紧跟了上去,只见周浦深一家未带多少行李,都穿着半透明的雨衣在雨衣里疾行,周浦深更是因为雨衣裤袖太长,在手腕脚腕处都卷了几道,被周笠护在背后。码头边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货轮,陆泛菱正在和船上的帝国士兵交涉。
士兵扫了一眼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周浦深,男孩睁大了黑眼睛,带着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士兵接着指了指一家三口后面,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陆静松,呵斥道:“把口罩摘下来!”
陆静松原本不肯,还是陆泛菱劝他,他才骂骂咧咧地摘了口罩,雨正巧这时大了起来,不一会儿那张年轻的脸上就全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恨道:“我就说你们是没事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