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被眼前看到的新世界惊呆,他很想去这个世界看看,然而,他没法从山的这一面下去。
这一面是无比陡峭的悬崖,与地面几乎垂直,根本下不去。
他找了很多办法,在山顶上来回徘徊,也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一不小心踩空,他还以为自己摔下去死定了。
但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悬浮了起来。
就像一根羽毛一样悬浮在空中。
他大吃一惊。
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不能呼吸了!
他艰难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黄鸭,无脸小黄鸭立即变大,一只翅膀勾住山顶边的石块,一只翅膀勾住老唐,把他勾了回来。
重新回到山顶,老唐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再朝前方空中看去,心有余悸。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奇怪,没有重力,没有空气,可是看下方,好像也并不是没有人的世界,这到底怎么回事?
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老唐大半精力都在研究这个新世界。
他每天从山脚下爬上来,而且每天都换一座山爬。
然后他发现,从小镇东面的山爬上来,可以看到这个新世界,但爬其他方向的山,依然和从前那样永远爬不到山顶。
就仿佛,棉花糖小镇的东面和这个新世界拼在了一起,其他三面依然被无边的界限包裹着。
而且除了他,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件事。
接下来,他每天都在寻找去新世界的办法。
不能从空中下去,他就买了一整套攀岩工具,安全绳一头固定在山顶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然后背着氧气瓶,利用登山镐抓住岩壁,一点点沿着悬崖爬下去。
他发现只要下去一定距离之后,就能渐渐感受到空气了!
每一天,他都比上一次下去更远,但非常诡异的是,下到一定高度之后,再下去,他的身体会发生一种很奇怪的变化。
就好像变成了孙女以前看过的那种动画片一般的身体。
这让他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这一天,他让儿子唐警探回家吃饭。
小镇的连环死亡案结束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大仇得报的父子俩关系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生疏了。
而小镇人们也更加相信天幕说的一切,相信小黄鸭已经报完仇,不会再出现了。
与此同时,大家又担心再招来这诡异离奇的存在,于是大家关系都处得很好,人与人之间大多只有一些小小的摩擦,整个小镇仿佛充满了真善美。
而天幕彻底为唐家父子洗脱了杀人嫌疑,唐警探现在工作也顺利了很多,同事们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敬而远之,在最近一次的警长竞争中,成功当上了警长。
看着儿子脸上轻快的神色,老唐知道,他已经差不多从孙女惨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是啊,孩子已经离开这么久了,相关的人也都死了,死后还背负着人人唾弃的骂名,活着的人自然就会慢慢放下,把这一切埋藏在心底,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饭桌上,唐警探犹豫了一下,对老唐说:“爸,我……我交了个女朋友,下次带回来给你看看。”
老唐筷子一顿,头也没抬淡淡说:“不用给我看,你自己中意就行。”
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唐警探看了看满头白发的父亲,再看看餐桌上空了的三个位置。
那是母亲、女儿和妻子的座位。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
留下来的人,也该继续好好生活了。
……
儿子离开后,老唐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收拾了厨房,把家里家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带上孙女生前最喜欢的几样东西,把棉花糖机放进包里,最后在院子里摘了几朵开得最好的山茶花,去了墓地。
他先去看了老妻。
坐在老妻的目前絮叨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不能来看你了。”
他把那几朵娇艳的山茶花摆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许久,然后起身离开。
又来到孙女这边,目前已经有人了,是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
老唐来的声音惊动了对方。
她转头看来,表情有几分尴尬:“唐叔,你也来看小雪。”
老唐看了看这个前儿媳,嗯了一声。
女子说:“那你和小雪说话吧,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也该走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远处有一个男人站在路口等着他,那是她后头嫁的丈夫。
老唐看着孙女的墓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上面摆了很多零食水果,都是孙女生前爱吃的。
他没有对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对墓碑道:“囡囡,爷爷来带你走。”
他撬开墓,带走了里面小小的骨灰盒,用布包裹着,小心地放进包里,然后便离开了墓园。
接着,他再次来到山脚下,爬了四千米,爬到山顶上,和往常一样,往悬崖下爬去,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安全绳,他就这么毫无保护措施地爬下去。
在爬到一定的高度后,他再次抵达了那个看不见的界限。
回头看了眼天空,摸了摸身后的背包,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
随着穿过那个界限,他的身体一点点变成了动画身体。
他悬浮在空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体,然后看向远处。
他这时才看清,原来那棵巨树也是一颗动画风格的树,下面的大地,也是动画风,空中还有一些飞来飞去的人,也都是动画人!
这是一个动画的世界!
他呆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把包打开,把里面的骨灰盒拿出来,骨灰盒也变成了动画骨灰盒,唯一没有变化的,也就是那台棉花糖机了。
这、这一切实在是神奇!
空中飞来飞去巡逻的人看到了老唐,飞了过来。
老唐看到,他们身上背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能够喷射出气流,他们是通过这个来转向和加速的。
几个人将老唐围住:“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过这面黑色墙壁很古怪,不要靠近吗?你不会是想做什么坏事吧?”
“还是说你想去大地上搞破坏?让大地之神继续讨厌我们?”
老唐浑身一震,神?大地之神?这个世界居然有神!
不过他没有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三人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是个老年痴呆的,就把他带回去了。
老唐也终于看清了那棵巨树。
无比庞大的一棵树,每一根枝条的主干比公路还要宽广,分出来的细枝也都非常粗,一旦进入树木的范围,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原始奇幻世界一般。
向上面看,是一层一层看不到尽头的树枝树叶,依稀能看到几抹天空的色彩。
向下看,零零星星的建在树枝上的房屋,房屋里面还都有人生活,甚至还有小车在树枝马路上行驶!
终于,
他们停在一个树枝上,一旦踩住树枝,就一下子感到了重力,整个人不再漂浮,稳稳当当的。
他被带着走在马路上,地面是褐色的,地面边缘是光滑的圆弧,他看到有人走着走着不小心脚滑摔下去。
他刚要吃惊,却见那人并没有掉下去,只是悬浮在空中,很轻松地又爬了回来。
人们在上下树枝间穿梭都是用飞的,空中还有一些绳索,让人们能够抓着绳索前进。
动画的世界,动画的人,动画的一切,还可以不受重力吸引飞来飞去。
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老唐突然觉得很遗憾,如果孙女还在,她一定会喜欢这个世界的,甚至会尖叫着欢呼起来。
这么好的地方,她应该在的啊!
带着他的人来到老年中心,给这里的负责人说老唐的情况,一回头,却见老唐眼眶湿润。
大家都吃了一惊。
再看这枯瘦苍老的样子,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好,不由都心生同情,对老唐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一阵忙活后,老唐完成了登记,成了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了从前所有事情的走失老人。
老年中心发出寻人启事,但没有人来领他,感觉老唐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亲人嫌弃累赘而遗弃的。
现在也没有网络,查一个人没有那么容易,于是老唐就在老人中心留了下来,还得到了一份简单的工作。
装傻充愣的老唐再次感叹,这里真的挺好的,像他这样的也能被安排工作,吃住也不错。
这里的人每天都会讨论那堵黑色的崖壁,讨论那背后有什么,不过从来没有人想跑到崖壁的顶上去看一看,因为这里的人对高空很排斥。
他这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也出现过天幕,原来人们能够生活在这大树上和天幕有关,不然现在可能还在天上飘着。
天幕?薇子?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吗?
听说在这里,那个女人也出现过,还带着其他几个很厉害的人,还和大地之神谈判过。
他想去找这个大地之神。
不过,人们只能住在三百米以上的大树部分,三百米处有一个屏障,除了被允许下去工作的人,其他人都下不去。
老唐于是努力表现,然后成了少有的,被允许去大地上干活的高龄者。
这次下来,他带上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棉花糖机。
于是,他一下来,大地就感受到了。
“咦?”大地蠕动了蠕动,一个小山包凸了起来,奇怪地看着这个老头:“你是谁?也是异世来的?你的包里是什么?”
周围其他人都惊呆了,负责人瞬间冒冷汗。
下来工作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就担心不小心又触怒了大地之神。
这个老头本来看他年纪大,他是不想选的,但这人表现实在不错,很会种花,而且临到要出发前,队伍里另外一个人拉肚子了,只能换上他。
没想到他居然出问题!
负责人赶紧解释了一通,然后说:“大地之神,如果您不满意,我们马上换人!”
老唐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还很人性化的小山包,他说:“您就是大地之神?大地之神,我有一个请求,求你能够帮助我!”
负责人和其他人都吓死了:“你在胡说什么!拉走,快把他拉走!大地之神,我们马上把他带走,这只是他的个人行为,请你千万不要迁怒大家!”
大地没有说话,只是有点好奇老唐背包里的东西,它感受到了很不一般的气息。
老唐眼看自己要被拉走,也不愿意和这些人大打出手,也就没有拿出小黄鸭。
他大声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见过薇子,我手里还有她想要的东西!”
这下大地更感兴趣了:“是你包里的那个东西吗?”
“是的。”
那小山包点点“头”,对其他人说:“行了,你们走吧,我和他单独聊聊。”
其他人惊疑不定,但大地之神都发话了,他们不敢不听,只能非常担心地走了。
然后,大地问老唐:“那个东西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老唐迟疑了一下,把棉花糖机拿出来。
在一整个动画风的世界里,只有这个机器还保持着实物的状态,画风实在有点奇特,而且虽然看起来有点旧,但存在感非常强。
大地能够感受到,这个东西很厉害。
它听说过,有一些小孩和病人曾经被带去过另一个空间,在那个叫玉兔空间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就很奇怪,是另一种风格。
难道那个空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这么不一般?
那幸好自己没有和薇子那些人闹翻哦,他们也太厉害了。
薇子还说过,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
大地好奇问:“你来自的世界,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
老唐便说了起来。
从棉花糖小镇说起,说到天幕出现,薇子出现,说到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然后破釜沉舟而来。
大地听完后,觉得那个世界也比较一般,好像也没有特别厉害的人和东西啊。
它问:“你想要复活你的孙女?”
“是的,请您帮我!”
大地没吭声。
自家事自家知,它可没有复活什么人的能力。
不过,它的身上能够长出好多好多的植物,它能够承载万物、孕育万物,它本身就是在一声“大地妈妈”的呼唤中,苏醒意识的。
作为天然具有“妈妈”属性的天灾怪物,生出一个小丫头,应该也不难吧。
过了一会儿,大地说:“如果我能够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老唐激动地说:“您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就是要我的命都行!”
大地撇了撇嘴,它要这老头的命干什么?
它说:“我要这个什么棉花糖机。”
老唐犹豫了一下,不过他留着棉花糖机,也是为了复活孙女,之前不给薇子,是因为薇子无法直接还他一个活的孙女。
但如果这大地之神能够办到这件事,把棉花糖机给出去又有什么关系。
他答应了下来。
大地很高兴,不过,它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做这件事。
老唐只能焦急地等啊等啊等,几天之后,大地终于有了回应。
大地说:“我需要你孙女的骨灰。你孙女用过的所有东西来提取她的气息,需要你孙女父母的血液,然后,我会在大树上把她作为一个果实长出来。”
老唐呆了一下,问:“那样生出来的,是我孙女本人吗?”
大地说:“用的是你孙女的骨灰,还有你孙女的气息,大概率会长得一样,不过她不会有之前的记忆,她会从一个婴儿开始成长,说不定性格也会改变呦。”
老唐陷入了犹豫,这样得到的孙女,还是他的囡囡吗?
大地道:“你说你那个世界有可能会出现亡灵,也有可能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真正地把你孙女复活过来。反正我这个办法,是比不上直接复活的。所以,你自己选吧。”
是现在用棉花糖机,换一个可能只有长相和孙女一样的新生命。
还是继续坚持,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