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搭在额边,掩饰住他部分的神情。
他好像瘦了一点,脸色在路灯下看起来有些苍白。
费行安站在离车子四五步的位置,看着她。
两只手在身前绞扭在一起,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郁占只见他模样憔悴,第一时间便觉得心疼。
她走近前去,仰起脸来对着他笑了笑:“小费,你来了。”
他怔了怔,而后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里夹杂着淡淡不安:“小郁。”
两人见面说了这一来一回两句话,陷入沉默。
过一阵,郁占露出淡淡苦笑:“你家里的事,都还顺利吗?”
费行安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即逝,而后表情变成一种看不出情绪的木然。
他回答她的问题,像应对公事,态度机械:“戴洁很慷慨,低息借给我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公司勉强周转过来了。”
郁占安静地听着,兀自忍耐,心底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泛起苦涩滋味。
像是浸入水中的细小伤口,流出血来溶入水里,固然没有鲜血淋漓的惊悚场面,身体的一部分却伴随抽丝剥茧般的微小痛楚剥离出去。
从此再无干系。
费行安与她,将要成为没有干系的两个人。
郁占慢慢地说:“那就好。”
费行安何尝不在极力克制?
而听见她说了这样三个字出来,他压抑的情绪被拨动,出现一丝裂痕。
费行安的嗓音在一瞬间里变得有些嘶哑。
他说:“你要怎么办?”
他的话令她心酸难忍。
郁占笑了笑,轻声道:“我当然也有我的生活。”
没有费行安参与的,她的生活。
费行安握紧拳头,低声喊她的名字:“小郁。”
郁占凝望他,轻声细语地说:“好好照顾自己。”
费行安说:“我好不甘心。”
郁占笑了笑:“熬一熬,就会过去的。许老师拒绝我的时候,我也不甘心,永言去世的时候,我也不甘心。可我也挺过来了。”
费行安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他说:“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郁占轻轻地笑:“你会坚强起来的。”
费行安垂下眼,良久,说:“对不起打扰你。我走了。”
郁占静静地说:“再见。”
∷
很痛苦。
许意恒拒绝她的时候,郁占经历人生第一次失恋,觉得很痛苦。
夏永言跟母亲一同离世的时候,郁占经历人生大痛,觉得很痛苦。
经历过这么多事,可她今时今日面对无可奈何的别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痛苦减少了。
这种事,她不能习惯。
郁占目送费行安离开,而后开着车进了小区,独自上楼。
进屋,关上房门。
她倚靠在门背后,慢慢蹲下身,用手臂环住自己。
眼泪热热地涌出眼眶,沾湿了手臂。
人生艰难,她一早便明白。
她何时能长进一点,能够控制住眼泪,不再做躲起来哭泣的小女孩?
她想起桑书南。
他发现过她的秘密,却没有被她满身的负能量吓跑,也没有被她深如黑洞般的悲伤所席卷。
费行安像太阳一样,暖热,有光芒。
对她这样的人来讲,天生有致命的吸引。
桑书南却是她的夜明珠,安静,温和,只有淡淡微光,亦缺乏温暖,却在至黑暗处,予她静默陪伴,替她照亮脚下的路。
郁占摸出手机来,用颤抖的手指,拨通桑书南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轮,被接起。
他熟悉的声线沿着线路,从遥远的彼端传来:“郁占姐?”
郁占无声地微笑:“你在做什么呢?”
他顿了顿,说:“我刚刚洗过澡,准备看会儿书。”
郁占只想跟他说说话,却又词穷,只说出一个字:“哦。”
他静默着,没有立刻开口。
郁占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有节奏的呼吸声,属于有活力的、切实存在的生命体。
她握着话筒,贪婪地倾听。
他在数秒钟后开口,声音轻柔又平稳:“别哭太久,早一点睡。”
她怔在那里。
怔了一会儿,却又失笑。
她瞒不过他。
郁占心里升起淡淡温情,不觉平静下来。
她微微地笑,口中却轻轻说:“不要催我。你就不能陪我聊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