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士兵在发出壮胆的吼声后,很快就缠斗在一起。</P>
在湛月静默的注视下,钟三一拳砸在叶七的鼻子上。</P>
鲜血飞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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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旁若无人地穿过士兵们围成的圈,不急不慢地在墨镇的街道上走着。</P>
他来到熟悉的荷塘边上,很快就在荷叶深处找到了那艘熟悉的小船,那道熟悉的身影。</P>
湛月在岸边坐下。</P>
白天的墨镇,没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村镇罢了。</P>
唯一值得思考的,还是湛月和村民之间无法产生有效联系的这一件事。</P>
湛月划拉着水,道道水花溅起。</P>
果然,和夕的心态有关吧?</P>
如果湛月没有猜错的话,那三层【魇】,也是和夕的心态有关。</P>
村民是能够被除湛月之外的人或者事物伤害的,而且伤口不会迅速恢复,同时,湛月对环境的任何破坏和改变也无法造成长久的影响。</P>
不过,和一般而言的【观测者】状态不同,湛月可以短暂地、仅在自己视角下,对事物产生影响,而不是做一个除了看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幽灵——虽然他同样什么都做不到,但在过程上还是有所不同。</P>
联系上夕的心病,或者说全体岁相的心病——也就是【岁】的复苏,这一奇怪的现象,湛月多少也是能给出自己的解释了。</P>
——墨镇,是【岁】复苏,【夕】、【年】、【令】……一众岁相消失在历史和人们记忆后的,一处江南村镇。</P>
也许在夕看来,自己现在所有的活动,所有对他人造成的影响,都会在无可避免的,【岁】的复苏之中烟消云散,所以,她现在只是一个历史的幽灵,对他人无法留下任何“有效”的印象。</P>
而那三层【魇】,也可以从这方面来看。</P>
第一层【魇】,荷塘看似茂盛,但却一片死水,第二层【魇】,极度排斥外人的墨镇,极度不想离开墨镇的夕,以及黑白色的世界,第三层【魇】,离开墨镇就会消散的夕。</P>
这应该分别代表了夕的三种心态。</P>
绝望、自闭、抗拒。</P>
湛月抬头,视线毫不费力地穿过荷叶的阻拦,落在慵懒躺在小船上的夕身上。</P>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从无夕,到【自我】的夕,到【正常】的夕。</P>
“你的内心深处,果然还是渴望着救赎和改变的吧?”</P>
在从一而终的【岁会复活】的大前提之下,夕从【绝望虚无】,一步步走向【悦纳超脱】。</P>
尽管自己已然成为历史的孤魂野鬼,但依旧自在地过着自己的日子。</P>
湛月啧了一声,随手捡起手边的小石子,打了个漂亮的十连漂。</P>
他拍拍手,站起来。</P>
“不过,想要改变的话,总得行动起来吧……连画笔都不握了,光是心里想想,哪里能把问题解决啊?”</P>
他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句,但脸上却勾起了一抹笑来。</P>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别人来推你一把吧?夕。”</P>
在原剧情里,夕是在年的推动下,才走出了灰齐山,那么……</P>
现在的话,就由我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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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回到家时,湛月已经站在门外了。</P>
“哟,回来了?”</P>
湛月挥了挥手,示意。</P>
夕快步走到家门口,来到湛月面前。</P>
“抱歉抱歉,忘了你没有钥匙了,站了多久了?”</P>
湛月摆了摆手,“没多久,墨镇是个好地方,我也是看到快要黄昏了才回来。”</P>
夕听到湛月的话,笑了笑。</P>
“是吧,即使是一个小镇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没有灾难的话,也会美的不像话呢,镇子里的大家都很热情吧?”</P>
湛月点了点头。</P>
“是啊,大家都很好。”</P>
此乃谎言,他压根儿就接触不到人家。</P>
夕打开门,走了进去。</P>
“今晚有想吃什么嘛?”</P>
湛月跟着进去,目光落在房子里随处可见的画具上。</P>
“我在外面吃过了……不过,夕,我从来这里开始,都有一个问题想问。”</P>
夕诧异地回过头来,她极具美感地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把那稍显青色的发丝笼在耳边。</P>
“什么问题?”</P>
湛月站在门口,地平线上静止不动的太阳映在他背后。</P>
一片阴影笼罩在湛月面前,投在夕身上。</P>
气氛静默下去,夕突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恐慌。</P>
“怎……怎么了?”</P>
她小心翼翼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试探性地,一步一步,慢慢来到湛月身前,试图透过阴影看清湛月的表情。</P>
“你,多久没画过画了?”</P>
太阳落下,无边的黑暗从地平线的方向,蠕动着,翻滚着,发出奇特的锐鸣声,咆哮着朝着墨镇卷来。</P>
但夕这个时候脑子里却完全想着要关门了。</P>
湛月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根画笔,递在夕的面前。</P>
“能拿起来它么?”</P>
夕惶恐地看着湛月,透过阴影,她只能看见那双平淡至极的血色红眸。</P>
耳边不断轰鸣着,手指不停颤抖着,嘴唇不断瑟缩着,心脏不停收缩着。</P>
大脑一片空白,良久,她才颤抖着嘴唇,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句话来。</P>
“画画?”</P>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被湛月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就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一般,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全身上下都只能向她传递一个生物最简单,最本能的信号。</P>
——恐惧。</P>
她不明白自己在恐惧什么,也不明白湛月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只是无助地向后退着。</P>
画画……她应该画画的,她最纯粹的梦想就是把这人世间用她的画笔记录下来——但她为什么却连这一根画笔都在恐惧,都在逃避?</P>
湛月把画笔放在自己怀中,缓缓跟着她后退的脚步向前走着,直到把夕逼到墙边。</P>
黑暗在他身后翻滚。</P>
湛月这个时候才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活物般的黑暗是什么。</P>
——是墨水。</P>
准确来说,是墨魉的尸体。</P>
他回头,一抹血光在他眼底闪过,无尽的墨魉尸体便硬生生停在他面前。</P>
夕抱着头,蹲在墙角,不停喘着粗气,仿佛心脏被人抓住一般,痛苦地呜咽着。</P>
湛月缓缓半蹲了下去,表情微微柔和了一点。</P>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有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就不要让它只是个想法。”</P>
他伸出手,搭在夕的脑袋上。</P>
“恐惧自己的消失,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所有人都害怕着自己的终结,我也不例外,但是,一个真正能被称做英雄的人,一个真正想要让自己和他人都变得更美好的人,即使害怕,也会行动起来,去尝试改变。”</P>
湛月感觉到夕的瑟缩慢慢稳定下来。</P>
一阵震动传来。</P>
“吼——”</P>
震耳欲聋的咆哮从屋外传来。</P>
夕抬起头,她失神地看着湛月。</P>
“湛月。”</P>
她轻轻呼唤着湛月的名字,像个呼喊着依靠之人的小女孩。</P>
“祂来了。”</P>
湛月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手掌一翻,两把修长的长剑便落在他手心里。</P>
“祂来了,所以,我也遵守约定地来了。”</P>
房屋剧烈地颤抖起来,片片碎瓦落下,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房子的天花板被撕裂开来,一道庞大伟岸的身影显露出来。</P>
“啊……怨气。”</P>
湛月举起剑,剑尖对准了那与【岁】外貌一模一样的【岁相幻象】。</P>
幻象咆哮一声,斗大的眼珠中闪过一缕怨恨和凶暴,祂头上的龙角生出点点如渊般漆黑的墨水。</P>
墨水如雨,化作无尽的墨魉,在半空中朝湛月扑来。</P>
“本尊来了都不敢对我这么大吼大叫,何况是你这可怜的一缕怨气?”</P>
湛月微微压低身体的重心。</P>
——时停。</P>
无光的黑暗中,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带着锐利的风暴闪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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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了。</P>
湛月抖了抖剑身上的墨水,回头看向呆呆的夕。</P>
他从怀中摸出那画笔,塞到夕手上。</P>
“如果化身为人,你想做些什么?”</P>
——这是他们岁相脱离【岁】,化身为人时,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P>
“……笔落浮生,墨化百态,”夕面色复杂,她握着画笔的手越发握得紧起来,“我想做个画家,画下这大炎,这世界。”</P>
“所以,”湛月伸出手,悬在夕面前,“以伐神之人的名义,以敕封神明之王朝的名义,我赦免所有岁相的罪,并允诺。”</P>
夕低声跟随着他开口。</P>
“……所有的,臣服大炎的生灵,喜爱这世间的生灵,不愿再看见战争的生灵,你们的愿望均能实现,你们的灵魂永远自由,自此,大炎承平,神明授首。”</P>
夕抬起头,嗫嚅着嘴唇,直视着湛月的眸子。</P>
“这是你当年,身为大炎第二人的允诺——你没有始终做到。”</P>
湛月笑了笑。</P>
“但,我对我身边的人做到了我的承诺——这就够了。”</P>
“大炎的子民选择了跟随他们的氏族,竞争那空悬的王位,我这个外人,没有插手的余地。”</P>
夕和湛月对视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把手放在湛月手上。</P>
借着湛月的手,她站了起来。</P>
“那么,你都这么说了……”</P>
她脸上流露出湛月熟悉的清冷之色,道道玄青的气流从她身体中盘旋而出,吹动了她的衣摆和湛月的发丝。</P>
她的笔尖落在空气中,渲染出一个墨点。</P>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P>
“我再偷懒的话,就太不合适了。”</P>
落峰长日坠,起笔叠嶂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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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P>
湛月晃了晃身躯,倏地睁开眼。</P>
他长出了口气,把自己额头从夕的额头上拿开。</P>
年挑了挑眉,看了眼纸窗外的墨水瀑布——它已然渐渐停歇。</P>
“唔。”</P>
夕发出一声轻嘤,缓缓睁开了双眼。</P>
“你醒了,”年撇了撇嘴,一脸冷淡地把夕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挪出去,“又做噩梦啦?”</P>
夕抿了抿嘴,看向湛月,眼底一抹失望极速掠过。</P>
“只是梦到自己被人遗忘了,连画笔都不敢再抬起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