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情显然并非如此,
如今大宗师主动在宴会上将众说纷纭的禁魔石展示出来,哪里有什么战略隐藏的意思?完全是无遮大会,任人观赏。
宾客们也不会客气,哪怕圣元人也都一时放下复杂心思,尽情开启魔识,以深层视角去观察此物。
而后,人们便发现这不起眼的卵石就仿佛是一个小小的白洞,无时无刻不在猛烈喷吐着无形之物,将无所不在的游离魔能驱散地七零八落。
红山学院的游离魔能经过高度编织,已经宛如成型的神通,身处其中就如同时时刻刻都在享受魔能沐浴,哪里是那么容易驱散的?
此等异象一出,宴会厅内顿时议论纷纷,人们一时间也顾不得长公主在场了,各显神通,争先恐后。有的竭尽全力记忆此石的诸般特性,妄图回去以后复现一二;有的则当场引经据典,试图从上古史中寻找相应记录。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聚焦到了同样坐在主桌的白骁身上。
毕竟那也是整个晚宴殿堂内最显眼的人了。
作为红山学院数百名学生的首席代表,白骁得以学生的身份与诸位魔道大师乃至宗师同桌。这等殊荣,在推崇有教无类的红山学院里也不多见。何况一般而言“学生代表”都是从毕业生中挑选,哪有把一年级的选出来代表全院的?
然而白骁实在就当得起这份殊荣,无论是他如今的各项硬指标,还是这近一年来拼打出的光辉战绩,都足以让他在数百名学生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当然,此时最重要的则是,以深层视角来看,那禁魔石,与白骁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
只不过较之禁魔石那单纯的驱离效果,白骁的特性要显得复杂许多,他本人体内就有两颗魔种,其中一个已经成长为成熟的魔器,另一个也已脱胎换骨,形成了非常稳定的魔能循环。
然而这种循环,若非白骁有意,从外界是很难看出来的,所以在目力稍逊的人看来,白骁就仿佛是一颗活生生的禁魔石,只是相较于浑然一体的虚界奇物,白骁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破绽——那些可能是他作为生灵必然存在的破绽,也可能是他修行魔道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目力更深一些的,则能从破绽之中看到内部一个浑然一体的奇妙循环,不过这个循环却不是白骁的魔能循环,而是红叶小筑的魔具库自成体系形成的奇妙世界。这道循环就构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屏障,足以将世间绝大部分人的窥视眼光隔绝在外,而且屏障上还有一枚晶莹流动却闪耀夺目的红叶徽记,仿佛是示威又仿佛是一种广告。
唯有目力最为深邃的,才有可能绕开红叶小筑构筑的屏蔽网,看到白骁本人的魔能循环。
粗粝,奔放,如同北境雪山的陡峭崖壁,与教科书上那些精美绝伦,圆润自如的循环体系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但是……却毋庸置疑的强大。
哪怕是从循环中游离出来的离散魔能,也精致地展现出了白骁此时的特质,既炽烈如火,又锋利如刀,若非有红叶小筑的魔具库构成了防护墙,人们就将看到一个锋芒毕露到令人难以直视的雪山猎人。
为了这次晚宴,白骁当然是早就做足了准备,许柏廉也好,嬴若樱也罢,哪怕他们已经是屹立于人类文明顶点的强大生灵,白骁也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隐隐有些跃跃欲试。
可惜期待中的激战是完全落空了,如今他只能是坐在主桌上供数百人对比围观,那一道道射来的犀利目光,像极了故事里的青楼选秀的段子……这种巨大的落差,唯有以美食来弥补,所以在其他人专注于对比分析禁魔石和雪山人的禁魔体质时,白骁已经把自己面前的开胃菜吃光十次了——晚宴桌的食物是永远取之不竭的,一盘吃完就会立刻有新一盘奉上。
片刻后,有人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此物看来有几分‘异物’的味道。”
说话的人是来自边郡的年轻魔道士刘山,年仅30岁便稳稳拿到了一枚金穗,是毋庸置疑的精英之才,且并非辉煌谷出身,几乎可算半个野路子,这就更显得其成就难能可贵。而这位野路子出身的青年英才也是雄心勃勃,在边郡时听说圣元人几乎一路肆虐过来,早就存了为帝国复仇扬威的心思,此时借着细致的观察有所发现,立刻便将想法说了出来。
客观而言,以30岁的年龄,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从禁魔石中看出“异物”,刘山的眼光和悟性都无愧于红山学院发去的请柬,只可惜在这个场合下,出头鸟并不是这么好当的。
下一刻就有人嗤笑:“这是废话,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也都知道这是断数宗师虚界探索的成果,当然会有‘异物’的味道。”
刘山立刻沿着笑声怒目而视,不出意料发出嗤笑的是个圣元人,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头发稀疏,大腹便便,两侧脸颊的赘肉简直明白写着油腻二字,而他散发出的隐约的魔能波动,更是清晰显示出他早已迟暮沉沉,是刘山最看不起的那类尸位素餐的中老年。
所以他立刻也反唇相讥:“虚界探索就必然有异物的味道?这种高论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知新月遗迹、三杰之墓,哪一个属于异物了?”
刘山所说的新月遗迹和三杰之墓,都是魔道史上著名的惨案,当时的激进研究者们在激发时空域神通时,不慎出现界域扭曲,使得一整个研究机构都塌陷进入虚界,所有生灵瞬间虚化蒸发,直到数百年后的探索者才找到其遗迹,并从中发现了许多生灵虚化的重要样本……但无论如何,都与所谓“异物”无关。
圣元人的推论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但那圣元的油腻中年却哈哈一笑:“强行抬杠,秦人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你们自家宗师的探索报告,你们自己都不看么?断数宗师探索的是现世坠入虚界的虚化遗迹吗?分明是早已存在于虚界的‘异化遗迹’!虽然宗师本人推测那遗迹很可能是上古文明的产物,但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所以归类只能归到异化类。或者说即便真是上古文明的产物又如何?洪荒时代,元素时代,在魔道文明以前,哪一个文明时代的力量是能和魔道兼容的?对我们魔道士而言,那不是异物又是什么?”
刘山被抓住破绽,顿时张口结舌……坦率而言,他的确没看过朱俊燊的虚界探索报告,因为他本人就不是时空域的专家,野路子出身也让他一向没有博览群书,广为借鉴的习惯,对于和自己专长领域无关的消息他一贯不予关注。
所幸这晚宴会场并非他孤军奋战,有人及时出言救场道:“然而并不能因此就明确锁定异物这个方向,毕竟我们还有个明显不是异物的参照物。”
这一次说话的则是来自白夜城的魔道士,经历过圣元人在皇家学院的洗礼后,他们已经不太愿意直接和圣元人论战,但在红山主场,在大宗师朱俊燊的目光注视下,这些白夜人却仿佛凭空多出了几分勇气。
这一刻,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无论说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反正都会有大宗师兜底,我们秦人有两位宗师坐镇,你们圣元人的宗师却只能在新湖酒楼拉肚子,那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恕我失礼,在我看来,这禁魔石的结构与贵院的学生代表白骁有诸多相似之处,这种高度相似的特性,在落入现世的万千‘异物’中可以说非常少见!目前秦国有明确记载的‘异物’是1044件,其中过半收藏于白夜城皇家学院,所以相关的研究资料我也看了不少。大部分异物都是各具特色,明显来自不同的‘世界’,而能被归为同类的案例,一共只有13例,其中有8例的相似性只勉强达到了归类的下限值75,而在我看来,白骁与这禁魔石,至少在禁魔特性上的相似度超过85!”
这番话说来,场内顿时议论纷纷。
因为这些数据可是价值不菲。
所谓“异物”,顾名思义就是异界之物,自从魔族入侵人间以来,人类就深刻地意识到“大千世界”这四个字的含义,在东西大陆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栖息着亿万生灵,其中便有魔族这种强大而暴戾的生物。
同样的,在那些世界中,还会有各种特色鲜明的奇物——或许在它们本来的世界中只是寻常之物,但来到人类世界,却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特质,于是就被称为“异物”。
异物高度稀有,因为人类世界本身就如同一个封闭而隐秘的堡垒,寻常情况下并不会和外面的大千世界有过多交集,经历过惨痛的人魔大战后,人类目前也没有积极进取的心思。但终归身处大千世界之中,不可避免会和外界有接触乃至摩擦。在摩擦中,就会有一些异界之物降临人间。
任何被确认为异界之物的,都会被列为人类文明的最高机密,大多数魔道士甚至一辈子都难得亲眼目睹几件异界之物。
至于一个国家究竟有多少异物,这种数据虽然谈不上绝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多亏这位来自白夜城的魔道士,心中有了“复仇”的念头,这才用一些擦边球级别的数据来震慑住了场面。
然而就在秦国的魔道士们对这些数据议论不止的时候,却听圣元人那两桌传来不约而同的几声嗤笑。
“才一千多件异物,也拿来摆谱吗?”
“底蕴的缺失真是弥补不来啊,立国也一千四百,哦不对一千八百年了,还是浅薄得可笑……”
这番话一出,场内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在异物领域,秦国是远远落后于圣元的。
道理很简单,人魔大战最早是在东大陆开打的,那道记载着人类文明最大灾难的创痕也停留在东大陆,所以相较于界域相对稳固的西大陆,东大陆经常会与“异界”偶然摩擦,获得诸多异物。
虽然圣元人手中的异物数量并不明确,但保守估计也会数倍于秦人……只是这个场合,是你们炫耀所谓底蕴的场合吗?除了嘲讽秦人底蕴不足,你们倒是拿出点建设性的东西出来啊!?
圣元人倒也没做得太过分——毕竟许柏廉不在,而朱俊燊和嬴若樱却是在的!
“唔,我们圣元的异物储量多些,但并没有集中收藏于皇室,至少等级不够的,不会刻意收集,所以异物在民间有大量的分布,具体数字恐怕只有高居云端的寥寥数位大人物才能知道。”圣元的油腻中年沉吟道,“但大体应该有三五千件吧,其中性质类似的要多一些,毕竟圣元的异物很多时候都是成批量出现的。但是如禁魔石这等奇物,我们也是前所未见。”
而在油腻中年身旁,一个更加油腻的中年补充道:“一般来说,异界之物就算是规则迥异于人间,与魔道不相兼容,但并不会达到绝对的‘互斥’,毕竟秩序的基本原理,我想在东西大陆都是基本概念,我就不多赘述了。”
说到这里,宴会厅内稍微安静了一下。
因为这还真不是什么基本概念!至少对于很多秦人来说,所谓秩序的基本原理,完全是一头雾水!
好在大宗师及时开口道:“诚然形成‘秩序’这个概念需要一些共通的基础要素,因此极少出现绝对‘互斥’的秩序之物,但以上结论仅限于人类已知范围内的异物,并不能排除特例的存在。”
这句话轻描淡写,既是回应圣元人的疑问,也是为在场的秦人点拨解惑。
但凡具备“秩序”特性的物质,其内在是一定有共通之处的,而只要有共通之处,就不会存在法则的绝对互斥。反过来说,如果某物对某法则绝对互斥,那它就根本不可能以人类已知的任何方式“存在”!
换句话说,一个东西如果在某环境下可见可知,就不该对这个环境下的法则格格不入。
朱俊燊解释过后,又说道:“说到特例,西大陆的北境雪山便是极好的例子,我想圣元也不是没有派人考察过吧?”
随着朱俊燊目光微微偏转,圣元团队的人本来准备反驳,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圣元帝国的确曾经派人潜入过北境雪山,毕竟白衣部落的威名早在地平线惨案之前,在高层圈子里就不是秘密了。为了得到白衣部落的秘密,圣元帝国当然会做出相应的努力。
但结果却是几队精锐全军覆没,且无声无息……此事可以算圣元绝密,而被朱俊燊当众点出来,自是让人尴尬万分。
好在朱俊燊也无意去刁难这群本质上的圣元福利旅行团,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此物的确与雪山人看起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的产地,却和雪山说什么也扯不到一起,相关的报告我想圣元人恐怕比我们秦人研究得还要透彻,所以,我很期待你们的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