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五日过得如此之快。
裴文月只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天亮了,再睁开眼,她就已经在梳妆了呢?
看着自己一身红衣霞帔,裴文月却不觉有一丝喜悦。
卿卿站在她身后,见她面无表情,便按住她的肩头,说道:
“公主今日好美呀,若去了云晋……倘若去了云晋……”
她本想说些恭维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话至一半,眼泪已经一颗颗掉了下来。
“公主,对不起,奴婢不该在今日哭的……”
裴文月这才抬手,反拍了拍她的手背。
“傻卿卿。”
她回神,凝望铜镜中的自己,忽而就开口道:
“卿卿,你把重朗送给我的那支簪子拿来,为我戴上吧。”
那是他于上元夜,送她的定情之物。
那时候,他虽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对她诉说誓言,与她在河畔烟火下深情亲吻。
可如今,过眼云烟,物是人非,唯有簪子还能叫她留些念想。
卿卿便含泪点了点头,照她说得做。
这时候,从影嬷嬷走了进来,顺势接过卿卿手中的玉栉,为裴文月梳头。
裴文月见到她,不自觉唤了一声:
“嬷嬷……”
从影嬷嬷‘诶’了一声,却不似卿卿那般伤感,反而扬起一抹笑,慈祥地摸了摸她那如墨般的长发。
“我的小公主,如今也终于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啦。”
裴文月一听到这话,便落寞地垂眸。
“嬷嬷,你明知我一点都不高兴。”
从影却宽慰道:
“女人一辈子只穿一次红嫁衣,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哭,要笑。以后,你的日子才会幸福美满,你与夫郎才会执手相守,知道吗?”
裴文月在她温柔的话语中,忍不住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难受,不是难受我所嫁非我所愿。是我总想起,我对不起他……”
从影嬷嬷叹息一声。
“世上事从无十全十美,你们有过缘,便已胜过许多人了。”
裴文月沉默无话。
从影嬷嬷便开始替她梳头。
“我曾听宫里更有资历的老人说,若是有幸给和亲的公主梳头,那必定是要有福气的宫人才行。那时候,你母亲生了你,与你枕书皇兄三人那么幸福,我守在她身边,看着尚在襁褓中的你时,我就想着,若有一天,你出嫁时,我也能有幸为你梳头就好了。那时候,我总思索,到底怎样才能算是有福气的宫人呢?”
裴文月忍不住莞尔,说:
“对我来说,嬷嬷一直陪着我长大,你就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从影嬷嬷一边梳,一边接话:
“那你答应嬷嬷,你以后也要一直幸福,好吗?”
裴文月一听这话,便慌了神。
“你这话说的,你不与我一起去云晋吗?”
从影嬷嬷挑了挑眉,“傻话,当然要去了,我怎么舍得放心你一个人去云晋?我还要替你母妃继续护着你的。”
“那你方才干嘛说得这么伤感……”
裴文月抱怨了一句,从影嬷嬷笑了一声。
“我对咱们的公主殿下说声祝福也不行吗?”
裴文月这才抿了抿唇,没有继续纠缠。
这时,卿卿已找了簪子过来,在从影的帮助下,两人一起帮裴文月挽发佩饰。
裴文月再瞧去时,只见铜镜里的自己已变得截然不同,动人生姿,苏重朗送她的那簪子更衬得她窈窕玲珑。
她就像落入凡间的一抹雪,只稍稍挑动眉眼,便叫人驻足眺望,可观不可亵。
一切准备就绪,裴文月必须收拾离宫了。
从影嬷嬷吩咐卿卿,“你务必跟着公主,我再收拾收拾,随后便来。”
卿卿点了点头,“是,嬷嬷。”
在离开凝宵殿的那一刻,裴文月终是忍不住转身。
眼前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她就在这里,由从影嬷嬷一点一点带大。
如今,总也该割舍了……
从影嬷嬷站在凝宵殿前,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嬷嬷,你可要快些来。”
裴文月朝她喊了一声,从影嬷嬷点了点头。
“知道了,去吧。”
她便坐进了一顶金轿里。
在出发前往云晋前,照例是要先去拜别承帝与皇后的。
只先皇后去得早,承帝现下又病着,且今日还是东宫大喜,她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风光出嫁,而是秦嵘与云晋的一桩交易罢了。
于是,一切从简,裴文月只在王不歇的带领下,来到朝晖殿前。
“父皇,还不能出来见我吗?”
裴文月撩开轿帘,缓缓走了出来。
王不歇说:“钦天监算过了,稍后便是东宫大喜的良辰,陛下的情况,公主殿下也是知道的,他必得留些精神在东宫大喜一事上。”
裴文月便微微一笑,“是吗,父皇可真是辛苦了。”
她顿了顿,偏头看向王不歇。
“王公公,你说,当初我母妃离宫前,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躲起来,连送一送都不愿意?”
王不歇顿时脸色大变。
“公主殿下慎言!”
裴文月微微抬眸,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牌匾,上书‘朝晖’二字,真叫她觉着刺眼。
他做了一辈子秦嵘子民头顶上的太阳,却从未施舍过哪怕一抹光明给她这个亲生女儿。
想到此,裴文月站在外面,忽而朝里头喊了一声,随即慢慢跪了下去。
面前那通过朝晖殿的漫长高阶,让她觉得,朝晖殿是那般遥不可及。
“父皇!女儿今日就走了!日后,您……”
她想说,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可话到嘴边,终是动了动唇,说不出口。
于是,她便不说了,只红着眼,缓缓叩头。
“卿卿,我们走吧。”
看着裴文月默默起身离去,而朝晖殿至始至终没有任何动静,王不歇在一旁看得也不是滋味。
他也算是看着裴文月长大的,怎么岁月变迁,一切不知不觉变成这般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