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灯光幽暗的餐厅里,羽悠望着桌上一只高脚的水晶烛台出神,摇曳的烛火中,威廉双手交握在胸前,那是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愈发显出他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这是酒店二楼的一间法国餐厅,装潢以紫色和金色作为主色,奢丽华美,充满新古典主义韵味,此时,已经过了晚餐时分,用餐的人却并不多。
侍者过来为二人点餐,羽悠点了她爱喝的法式浓汤,威廉坚持说这个季节是一年四季里品尝波士顿龙虾的最佳时期,便自作主张,替羽悠叫了一客龙虾。之后又点了什么,羽悠全然没有留意,好了菜之后,侍者礼貌地悄然离去。
返校节周的欢乐气氛并没能彻底改变羽悠的心情,妈妈再一次食言没能来学校和她共度高中第一个返校节,着实令她很不开心,对此,她却无计可施。
林萃女士享有声望的绘画造诣并不能弥补她作为母亲,在羽悠生活中的长期缺席,事实上,她的自由随性,常令羽悠生活得像一个孤儿,她为她心灵上带来的空洞,并不是那些黄色的小药片可以修补的。
“你喜欢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位画家的作品?”
“你平时喜欢听莫扎特的音乐,还是肖邦的音乐?”
“你喜欢史诗框架,加上自白式叙述类的吗?如果你喜欢,我很愿意向你推荐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守灵夜》……”
面对威廉连珠炮似的提问,羽悠狼狈地疲于应付着,她不是对这些了无兴趣,而是有些心不在焉。
趁着威廉发问的空档,羽悠从她那特小号白色小绵羊皮夏奈255金属链挎包中掏出一个小棕瓶,从里面取出一粒椭圆形的黄色药片,就这杯中的摩卡咖啡吞了下去。
“真是什么药?你这么瘦,不会餐前还在吃控制体重的药吧?”威廉笑着问道。
“哦,不,只是治疗我的……头疼。”羽悠目光莫名躲闪。
当制作精美白松露芦笋浓汤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时候,羽悠又走神了,似曾相识的气味,让她想起她幼年时在法国的家。
想起,开满薰衣草的花园;想起妈妈曾经最喜欢用白松露料理食材;想起那漂亮别致的小餐厅里也有这样一只高脚的水晶烛台……
那时,爸爸、妈妈和年幼的她常常围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用味道细腻的酱汁勾勒鲜美食材,细心调制出来的,如同艺术品般精美的菜肴。一只高大温驯的金毛犬,垂着耳朵懒洋洋地趴在他们脚边,满屋里都飘着白松露芦笋浓汤的香气。
那种静谧的,愉悦的日子在此刻无端地触痛了她的心,似乎有什么轻尘飞进了她的眼底,让她的鼻间有种酸涩的感觉。
威廉试图通过诙谐的方式打开僵局,席间,他谈笑风生,一会儿,引经据典地陈述着自己对文学、舞蹈、音乐的见解,一会儿又会给羽悠讲轻松有趣的笑话。这些搜肠刮肚寻找出来的内容,威廉认为羽悠会感兴趣,然而,羽悠只是报以礼貌地淡淡回应,无论是他的黑色幽默,还是风趣谈吐,都没能换来她一展笑颜。
威廉以为羽悠的沉默是文静的性格和内心的羞涩使然,于是,便不时以提问的方式来活跃气氛,然而,这些问题在心事重重的羽悠听来莫名其妙。
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羽悠心绪有些凌乱,威廉为什么不专心享受他的美食,而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而那些没有意义的谈话,却干扰了一些更美好的东西,诸如环境、心情和回忆。
羽悠对威廉提出的问题总是浅尝辄止地回答一两个字,令威廉误认为她对自己谈论的话题不感兴趣。于是,他将话锋一转,问道:“那天,我们和劳伦斯先生在档案室看老照片,你好像对你爸爸年轻时候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你们父女俩感情真好。请问爸爸做什么工作的?你们生活在西海岸还是东部?”
羽悠举到半空的汤匙顿住了,有一滴浓郁的汤汁滴在长方形勾着镂空米通花的白棉布餐垫上。她没有说话,只轻轻蹙了眉,将沉甸甸的银色汤匙放回到白色瓷盘子里,面无表情地拿起折叠成长方形的宽大餐巾纸,默默将汤汁擦去。
一分钟后,周到的侍者为羽悠换上新的餐垫,用餐继续,然而气氛也变得莫名压抑,对于刚才威廉提出的新问题,羽悠也不曾回答一个字,只垂眸一口一口继续地品着白松露浓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