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黄昏的夕阳中,白馨蕊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眼望见树下那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瞬间愣住了,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想,她应该已经猜到了他此次来学校找自己的目的。
前天,从黄雅倩口中得知,两人的离婚已成了定局,她穷尽一切手段想从爸爸那里多捞些钱,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于是,她将自己的女儿白馨蕊归咎为一切苦难的祸根。
电话里,黄雅倩的情绪异常激动,白馨蕊则一味诺诺应声,没敢有和她多说,她知道,只要一句话不对她的心思,将有一场难以想象的歇斯底里一触即发。
从艺术中心大门口一步步走下台阶,白馨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树下的男子。他曾经是她最亲爱的爸爸,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条件关心她,宠溺她的人。
此刻,他神情落寞地看着校园里熙来攘往的同学,努力掩饰着在人群中找寻女儿的那份急切心情,这令白馨蕊感到莫名心酸。
小的时候,爸爸无论生意多繁忙,每天总会抽时间陪她玩一会儿,即便在外出差,或是正和黄雅倩冷战,他也会每天打电话,发信息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询问长笛的学习进度,关心学校的考试成绩,还总担心她的零花钱不够用。
不苟言笑的爸爸,为了逗自己的宝贝女儿开心一笑,,甚至还勉为其难地讲些老掉牙的笑话给她听,各种漂亮而昂贵的礼物更是不必她说,早就变着花样送到她手里。
有时候,黄雅倩三五天联系不上爸爸,只要找五六岁的女儿,就能立刻获得他的消息。
与黄雅倩的时而放任,时而苛责相比,她更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来自爸爸的爱。
从小到大,爸爸都是她唯一的靠山,这座靠山足够坚实稳固,她才可以在任何时候有恃无恐,胡作非为。
在爸爸和黄雅倩的离婚案件中,她确实是那根最大的,但是,她内心深处仍抱着一丝希望。或许,爸爸只会把怨愤撒到黄雅倩身上,而不迁怒于她,毕竟她不是那个犯错的人。她不相信,爸爸会不顾念十四年的父女之情,毅然决然地收起对她所有的宠爱。
一群又一群身材高大健壮的同学,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从树下的中年男子身旁欢笑雀跃着走过,愈发将个子不高的爸爸衬得疲惫憔悴,老态尽显。
年逾五十的白嘉伟平常注重健康养生达到了病态的程度,每天定时补充昂贵的营养剂,要求家里的厨师每周为他制定营养全面的低卡路里菜单,家里还聘请了一位专门的理疗按摩师,随叫随到地为他提供保健按摩和艾灸拔罐之类的身体调理。
家中的客厅每日都熙来攘往地迎接着各色客人,在白馨蕊看来,他们就是上门来奉承爸爸的,而她知道,最对爸爸心思的一句夸奖不是“白总,您的事业太成功了!”而是是“白总真是年轻有为!”
确实,大多数时候,特别是在他精神饱满,状态良好的时候,他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
不过,只有白馨蕊知道,爸爸的头顶心的头发几年前就日渐稀疏了,尽管每个月都会去固定美发沙龙,请顶级的美发师为他育发、 染发、焗油、修剪,额际和鬓角却总是有些许恼人白发,等不到下次护理就冒失地钻出来,醒目地昭示着一个雄心勃勃的男子正在日渐老去。
白馨蕊站在红砖甬道,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爸爸”,声音清脆甜美,音量不高也不低,这是长期良好教养之下的乖巧懂事。
在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作父亲的惯性让白嘉伟心中充满喜悦,没有表情的脸,也像冰雪融化河流般染上了一抹春天的柔和颜色。
转眼来美国快两年了,女儿不再是从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出落得越发文雅美丽,讨人喜欢,这令他这个作爸爸的感到一丝欣慰。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不该是此刻应有的情绪。来之前,他已经思考得很清楚了,他逼迫自己一定要狠下心来做个了解。
眼看着女儿一步步向他走近,他却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有回应女儿的那声稚气的呼唤,尴尬的神情,如同在镜头前忽然忘记了台词的演员。
白馨蕊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甬道,走到爸爸身旁。她笑着挽起他的手臂,像平日那样撒娇道:“爸,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怎么都不发微信告诉我?”
忽然间,她脸上的笑容凝结了,手机里的那份亲子鉴定书像一根钢针扎在心上,令她有一秒钟的恍神。
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婴儿粉色修身练功服,刚才,舞蹈课上练功练得太辛苦,胸前和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带硬衬的薄纱裙将将能遮住臀部下缘。她不禁脸颊微红,挽着白嘉伟的手臂也变得有些僵硬。
几秒钟后,演技便夺回了她意识中的制高点,难以抑制的笑容盈满了她的嘴角没少,样子活像个纯真可爱的小芭比,娇声说着:“爸爸,你到学校来看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呢!”
“嗯……小蕊,爸爸……我有话对你说……车子就停在中央草坪后面的停车场……咱们去学校外面吃个便餐吧。”白嘉伟边说,便拉着白馨蕊穿过落英缤纷的草坪。
打开黑色宾利车副驾驶的门,白馨蕊优雅地坐进车中,对白嘉伟说:“爸,学校规定,临时离开学校,需要先去宿舍楼找管理老师办一个签出(sign out)手续。咱们开到维多利亚楼附近,先停一下,你在路边等我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