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这才再次徐徐开口道:“不知为什么,我发现,自己脑海中,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正在一点点崩塌……”
“你不用紧张,这或许是太多的信息量短时间内回溯到你脑海中,你一时无法适应。不过,崩塌?具体指什么?”希尔夫人说着放下手中的杯子。
羽悠凝神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道:“某些阶段的记忆场景相同,内容却完全不同,双倍回忆相关的信息量,正困扰着我的大脑,其中一部分是我脑子中原有的记忆,另一部分则是催眠状态下的回忆。我想知道,哪一个才是更接近真实的?”
“大多数催眠案例告诉我们,记忆和催眠中产生的真实回忆不会有太大差别,如果说到差别,只会是0和1的关系,也就是,被催眠者忘记的,在催眠中找寻回来了,而不会出现+1和-1的差别。”
“如果,两段记忆恰恰是+1和-1的关系呢?”羽悠急切地追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乎+1和-1的那个关键点是什么?”希尔夫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
羽悠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樽型领毛衣的温暖领口中,仿佛这样就能不泄漏心中的秘密,那是她十五年记忆里的小小坚守。
希尔夫人心中了然,原来羽悠真正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
“在漫长的岁月里,每个人都会在外界影响下不自觉地,对脑子里的记忆进行不易察觉地篡改加工。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填补进去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记忆比真实本身还要生动鲜活。催眠中的回忆则不同,就如同你走到一条水晶般清澈的小溪流旁,蹲下来俯瞰自己的倒影,微风吹拂下,水中的倒影或许没有那么清晰,却是客观的,甚至比记忆更真实可靠。”希尔夫人说得格外笃定。
淡黄的柠檬颗粒,紫红的蔓越莓,褪色鲛绡般的玫瑰花瓣,和迷迭香草绿色的细芽尖在透明玻璃壶的滚水中翻腾,一如羽悠的心绪,她盯着玻璃壶下面摇曳的烛火目光失焦。
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幼年、童年的记忆中,那些关于爸爸的记忆,就像是一瓶瓶名贵的陈酒,珍藏在她灵魂深处的酒窖中,从来舍不得喝。只有在最伤心痛苦地时候,才开启瓶盖,轻轻酒香,啜饮那么小小的口,醇香而浓烈的酒浆如同麻醉药,能让她的心得到片刻宁静。
吊诡的是,在催眠的状态下,回忆中陪伴她的那个人竟然都变成了妈妈!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关心她,挂念她,却已经三年未见过一面的人。
她回想着催眠中的一幕幕情景,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真切清楚,发丝、微笑、咖啡的香气、大金毛摇动的尾巴……而回忆的片段尽管美轮美奂,她却只能看到阳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总是看不清爸爸的面庞。
难道,爸爸只是她想象中创造出来的?难道他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倾刻间,她珍藏的美酒悉数打碎,在心里留下一片殷红的狼藉。
羽悠闭上眼睛不敢再去想。
“过去的记忆,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没必要执着其中,你已经渐渐长大成熟了,要学会从不好的情绪中将自己释放出来……”
这是在她离开心理咨询中心前,希尔夫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她真的能将自己释放出来吗?
又过了一周时间,辰辰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他在洗手间揽镜自照,右眼的眼底出血还十分明显,眼眶和嘴角的两处淤青基本好了,左边额角的一处擦伤,在护士日日换药护理下已经结痂,还是需要再戴几天纱布……在这张重灾区般的脸上,唯有笔直高挺鼻子完好无缺。
虽然不是靠脸吃饭,一张干净斯文的脸,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青青紫紫的印记,也令他格外烦恼。
他不禁想起,几天前羽悠曾经过来看他,彼时,他还处于弥留之际,完全无暇估计外表的美丑,该不会把她吓坏了吧。
他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扶着墙无奈地朝病床方向挪动,左脚踝的扭伤牵动跟腱丝丝刺痛,他不得将重心全部放到另一只脚上,这个姿势令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样子狼狈充满喜感。最要命的是,肚子上缠着绷带,松松垮垮的病服裤子一不小心从腰间滑下去,也时常无法感知,他不得不边走路,边提着肥大的裤子。
爸爸已经回国了,妈妈仍留下来陪着他,自那次被护士阿姨训斥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强迫他准备标化考试,只是每天三次往返于医院和租住的酒店公寓之间,花样翻新地给他做各种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