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糕的嗓子是脆轻的,甚至是梨园名伶都未必有的好听。
当时十六岁入宫,本就是因为这在宫刑后愈加动听的嗓子,
才被一个管理歌舞杂事的太监要了过去。
带着点乡野小孩才有的儿化音,略像北越紫禁城那里老人的所谓京腔
带着点不令人反感的轻佻尾音。
一点没有对林桐腴敬几分怕几分的意思。
但是毕竟是相隔无数远也能东唐无数僧尼心心念念的大菩萨。那瘦细的腰身小腹,曲线柔和玲珑不假,肚量也不小。
把那围在脖子上也可挡住脸孔的布襟向上拽拽,整了整斗笠。
然后才对着杜青糕表示,这话毕竟不算错。杜青糕许是小时候饿的多了,一点也不肯浪费吃食,看到这位不打算继续吃了。
就很麻利的把放的半温凉的一碗吴地白米饭搅合到味道还成的汤里,大口的狼吞虎咽。
含糊的说着,嘴里还嚼着东西,一点也不像是那个权柄很大的总司太监,反而挺憨厚的。
“大善小善纯善非纯善终究好过恶去,这和你们佛家的说法差不多,是我说的,反正是这个道理不是。
您是菩萨,我一个俗人还是阉人的,本是没身份啥说的,但是毕竟也是四十多的人了,痴长你将将两十年的,实打实的说一句。
这两口子过日子总不能太挑拣了,你嫌他,他嫌你的,可是到了晚上还不是得一个被窝搂着睡,那不自在且不都找到自己身上。”
看着这位仅仅就着白饭吃了一碗汤水的女子就那么端端静坐,并不对自己这很冒犯的言语有什么反映。
杜青糕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才避免被噎到。其实他托人给东唐很多有名古寺都倦了不少的香火钱。
那些比丘名册上也是有这位杜总管的名字的。
当代佛寺道统不如这鼎盛儒家那样,正所谓大户人家纷争多,所以这近几百年来都挺冷的佛宗,肯定没有儒家那学派分流成六的闲工夫。
可是能是觉字辈的嫡传高僧,也就十四不到的稀罕。这位杜青糕正在那东唐国寺的报恩寺里的比丘名册上是觉正高师再传人之一。
法号悟空。
不算信佛,可是这层身份说出去也是有面子有底蕴的事情。而且那个姓李的告诉他杜青糕说过,
对于世上事情,有的不信,甚至小半可以不敬,不然就是画地为牢的蠢事。可是在并非要十分较真的时候,对任何事存些畏惧,其实是很安身的好事。
这东西杜青糕自问没那个不信不敬的境界,
有些时候看不惯杜青糕读佛经,李妝鲤总是三言两语挑刺找茬一样的找出很多矛盾错处的荒谬佛教言论。
比起那个敢调侃释迦摩尼说【李某早生一千年,如今世上谁拜你】的李妝鲤杜青糕是很信命挺信因果的。
所以能为了这姑娘说了几句李青黄,就敢以一种调侃语气替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子圆场的杜青糕也算是极其仗义了。
可是要是他知道这位侄子十年之内一个镇上住着的邻里相亲都没见他一面的死孤僻,也不免诧异些。
不过虽然不忒乐意去打听那些头疼的东西,杜青糕也觉得这个这辈子唯一认下的朋友忒霸气了点。
硬生生是把这位逼的远赴而来对着自己儿子投怀送抱。
想到这一茬,任凭杜青糕再怎么也不免忐忑,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句:
“您说,咱是不找个雅致地方住下?到底是江南重镇,不至于委屈了您”
嘿,就是当今太子赵子祈虽说继位无望的憋着一把火,也从来没对着这位年轻的彪炳太监撒过一点半点。
对着那个一天昏睡大半的至尊老人不必说,换了任何一个杜青糕客气没脾气这是出名的,可是啥时候这么孙子过。
就是李妝鲤看着他上门都得防着会不会哪天动了心思偷了自家那只猫。
“何必呢,这般麻烦,我直接送上门去也就是了。”
那女子露出的小半脸孔上的那沉静眼波和诵经时候没什么区别。
若是配上手绢红绿招招,脸上胭脂二两,笑容谄媚,那这活脱该是偏僻小花楼里最低价钱姑娘的通常言语。
杜青糕却是没再有啥惊世骇俗的言语,而是软软的最红火伶人语调应了句好。
然后林桐腴则闭目轻念:
“随喜餐前发心供养之善行功德,
亦将此随喜功德回向给法界一切众生,
祈愿所有众生藉此愿力最终都能够断除轮回,
往生极乐,
菩提解脱,
究竟成佛。”
杜青糕打量下周围,发现果然没有注意到这位古怪举动的,略放心
然后轻轻掏出一抹手绢擦了擦嘴后仔细端详,是南赵贡品的生丝。染黑的面上绣的是极好的一匹马,既是当年被那位赵家老皇帝收入宫中的骏马照夜白。
这马除了几次狩猎再没跑过,而且干脆老死都没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