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孩子没有保住。</P>
但人救下来了。</P>
除了可以近身伺候的宫女们，其余人全从内间退了出去。皇帝确定林芙的情况已经平稳下来陷入熟睡后，吩咐秋燕等人照顾好她，便也离开去处理其他的事。</P>
首要的便是向御医详细询问林芙的身体状况如何。</P>
御医们等候在会客厅内，被皇帝询问后立即看向在场中年纪最长的那位。</P>
“……”</P>
那位也是第一个入内进行救治的御医，可以说基本上大半的工作都是他做的，其他人也就辅助一下，或是提个建议。他们开完小会后，由他站出来面对皇上进行总结性发言也最合理。</P>
头发胡子白了一大片的老御医见过的大场面不少，但像这次的架势他还真是没见过。</P>
默默将压在舌下补气用的药丸咽下，老御医站出来，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解了一通，最后用普通人都能听懂的话做总结：“怡妃娘娘身体底子好，用臣给的方子用药疗养，月余便能补全亏损，只是……一次性服用了过多的红花一类的阴寒之物，日后，很难再有子嗣。就算再次有孕，也极易小产、早产，分娩时也有可能出现血崩这种危险情况。（1）”</P>
皇帝听后沉思片刻，颔首道：“药材随意取用，要用却没有的，报上来朕派人去找。”</P>
“给朕调养好怡妃的身体，一切以她的身体健康为先。”</P>
老御医：“是，微臣遵旨。”</P>
其次，便是把在安胎药里动手脚的人揪出来——</P>
皇帝眉眼沉沉，黑眸中似有缓缓涌动的黑雾凝聚成狰狞的野兽模样。</P>
——一个都不能放过。</P>
有皇帝压阵，调查的进度推进的很快，这次取用的手段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为狠厉，只要有嫌疑便直接上刑具伺候，直到如实交代为止。</P>
调查期间，还几次召集了宫人侍卫，当着众人的面对已确认经手过这件事的人施了酷刑，有车裂，有烹煮，有腰斩……吓得观刑者们连天的做噩梦，精神防线崩溃，继而又被拔出来不少隐匿了许久的、不同势力安插下的钉子。</P>
那段时间，整个皇城里似乎处处都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被风从哪里送来的。</P>
气氛压抑，如同沉厚的黑云压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P>
妃子们虽然没被如此粗暴地对待，但一天天也不断地被问询着，如果没有被排除嫌疑，下一次被问询时间将会拉长，最惨的一位最长被问询了将近十三个时辰。</P>
就在一间被锁上的屋子里，问询者和妃子相对而坐，妃子身旁站有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都是妃子自己的人，常年在近处伺候的，可以说是心腹。</P>
那些奉命调查的人轮流坐到位置上来来回回地对妃子进行问话，在被问询期间，对面三人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如有生理问题需要解决，便只能到屏风后解决。</P>
倒也没有让妃子饿肚子，只是餐品比之往日简陋许多。身后站着的宫女和太监是没份的，连水都不允许他们喝。</P>
有妃子受不住，说自己没参与过谋害怡妃对面的人不信，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真诚，甚至把自己从小到大做的坏事记得的全给抖落了，还绞尽脑汁地回忆后宫里那些人有可能对怡妃动手，帮忙做分析，只求放她出去。</P>
也有宫女太监渴得饿得狠了，实在无法再忍受那种钝刀子磨人的难受，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包括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全交代了，有的还直接反手就把自己主子卖了。不一定和谋害怡妃有关，但也的确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坏事。</P>
只为了让对面的人相信，他们真的怂了，真的把知道的一切全招了，给口水喝给口饭吃吧！</P>
但也有硬骨头。</P>
红枝一直站了近十个时辰，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此刻还没倒下全凭咬牙撑着一口气。</P>
淑妃偏头看了她一眼，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真的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就给一碗粥，本宫给你十两黄金。”</P>
对面的人神色不动，依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毫无特色的脸，恪守规章地回答：“不可。”</P>
半点动心的苗头都没有。</P>
淑妃胸膛重重起伏一瞬，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些毫无世俗欲望的人，一个个的、简直就是只会听令行事的木偶傀儡！</P>
又僵持了半个时辰后，红枝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顿时浑身都失了力气，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坚硬的地面撞出沉闷的声响，跪了个结结实实。</P>
这一下也将淑妃本就摇摆不定、晃动不安的心，彻底击碎了防御。</P>
淑妃无意识地叹了口气，说：“行了，本宫说。”</P>
“但是你们得先给她把椅子，还有水和吃的。”</P>
雷霆手段下，总能找到突破口。顺着撕开，想要遮掩的一切便再也藏不住了。</P>
—</P>
皇后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查个底朝天，但她还是想少了。不仅是这件事，许多其他的事，比如有关齐佳敏尔氏的消息传递途径，全都给掀开了。</P>
就像是她知道事情败露后自己一定会被赐死，却没想到皇帝会给她选这么个死法。</P>
因为好歹是皇后，所以刑罚处置是秘密进行的，对外将一律宣称为——废后于冷宫畏罪自缢。</P>
那天除了行刑者、侍卫什么的，在一旁观刑的只有皇帝。</P>
他眉眼极冷，似将要凝上霜雪。声音也冷得刺骨，毫不犹豫地下令：“动手，五张过后还活着，就揭下来给她个痛快。”</P>
贴加官（2）听说过吗？</P>
皇后曾听过。</P>
这是酷刑的一种，主要工具便是浸了水的、极其柔韧的桑皮纸。</P>
犯人被绑住手脚不能动弹后，由行刑者将浸湿了的桑皮纸贴到犯人的脸上。那纸会紧密地贴合在犯人面部，添加覆盖的层数越多，便越难以呼吸，一般贴到第五张桑皮纸时，人的承受能力就到了极限，慢慢地，不管再怎么用力喘息也吸纳不到任何空气，之后便会活活憋死。</P>
是一种较长时间的、缓慢的、重复的折磨。</P>
皇后光是看着那张慢慢靠近的桑皮纸，内心便已涌上莫大的恐惧，仿佛她此刻就已经濒临窒息、生不如死了。</P>
皇后难以抑制地想要往后退，但她现在被束缚在一张行刑用的铁板床上，被栓得很死，根本没办法挪动分毫。</P>
从桑皮纸上滴落的水珠已经点在了她的脸上，皇后惊惶地瞪大了眼，脑子根本没转，只是出于恐惧或是怨恨，脱口大声喊出了一句话：“皇帝！你真是疯了！！”</P>
皇帝眉梢微动，“停。”</P>
行刑者停下动作，恭敬地站到一旁。</P>
皇帝没有动，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曾经的皇后，冷声道：“在做恶事前，不就该想好自己的下场么。”</P>
皇后…不，清音。</P>
齐佳敏尔?清音大口喘气，闻言讥讽地笑了。她道：“那你呢。你想好了吗？”</P>
皇帝无动于衷，“行恶事得恶果，你们这些人皆是罪有应得。”</P>
清音沉默一瞬，承认道：“是，我害林芙是做错了。我只是为了家族荣华能够更长久的延续，自己能继续接受荫蔽。”</P>
“为一己之私残害他人，我是错了。你为此惩罚我，我无话可说。”</P>
“但其他的呢？你是怎么对我、怎么对其他那些妃子的？你不要跟我说你全忘了！”</P>
回想起往日历经的种种，再加上酷刑将至，清音只觉有烈火在心口处烧，发烫、泛疼，令她的面容都变得悲愤扭曲。</P>
面对清音如此激动的反应，皇帝却只淡淡地：“哦？”</P>
尾音微微扬起，仿佛是上翘的嘴角，在明目张胆地讽笑。</P>
清音此刻本就脆弱的理智，瞬间便被这平淡的一字反问摧毁了。她愣了片刻，随即近乎歇斯底里地：“纳古朗日永禛！”</P>
无形的紧锁着的门不知不觉地坍塌了，她终于发泄般地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P>
“我出身齐佳敏尔氏本家嫡系，从小到大，没人胆敢欺辱我。”</P>
“那日额娘阿玛他们与我促膝长谈，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他们决定让我成为六皇子，也就是你的嫡福晋。我曾见过你几面，虽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我承认，因着你的好皮相和逢人笑三分的温和，我当时对此并没有抗拒之心，还有些微的憧憬。虽然反对或许也没什么用，但我确实是亲口应下了。”</P>
“但很快，你在成亲当晚揭下了自己的人皮，”清音一字一字地，犹如杜鹃啼血，“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对我而言，是怎样一个无心无情的鬼物。”</P>
“你知道吗，”清音扯了扯嘴角，双眉上挑，“我当时还以为你有隐疾，在心里给你找各种借口。但很快我就清醒了。”</P>
她完全没有顾及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吐字清晰：“毕竟再怎么想，就算你不\/举，我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让别的人拿着工具给自己的妻子破\/身，仿佛我不是个人，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工具，而那种丧心病狂的安排也只为了在白帕上留下血迹，为了顺利完成成亲的全部流程。”</P>
“皇帝，”她说到这里仿佛解脱了一般，甚至翘起嘴角露出丁点笑的模样，仿佛在玩笑般地：“我该感谢你找来的是女子吗？”</P>
“她们是你的暗卫吧？”</P>
“我现在又觉得还是从这件事里得了点好处。毕竟能够不和你合葬在一处了。”</P>
“夫妻才合葬，我跟你，算哪门子夫妻？真葬下去，死后也不得安宁。”</P>
这间行刑用的暗室本就安静，在清音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更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写满了小心翼翼。</P>
这、这可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啊！</P>
暗室里的属下奴才们绷紧了脸皮，避免做出任何失控的表情，但心里全都在爆\/炸。</P>
一个个疑问在他们心底飞速滑过：什么情况？这是真的吗？这是我能够听的吗？皇上真的…不举啊？那、那皇子公主们哪儿来的啊？啥子哦？不会吧？自己绿自己啊？不可能吧？那可是皇上啊！啥啊？他们知道了这种秘密不会被灭口吧？！……</P>
接连不断、颠颠倒倒，混合了震惊与恐惧，让那些人越想越悔恨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聋子！</P>
但他们没想到，这个大秘密它还有后续。</P>
清音缓了缓，接着道：“你知道吗，当你用那种…没有触碰的方式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后，我真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想吐。说恶心也不太像，反正就是想吐。”</P>
“直到我生下和熙，看着他那么小小一只，软软地靠在我的怀里，那种感觉才骤然消散。”</P>
“我那时想着，这个世界千奇百怪的，你就是那样不同于常人的怪物，其他人在你眼中全是工具，只是用途不一样，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人总不能和一只野兽讲道理，也本就不该和野兽有什么过于亲密的瓜葛。”</P>
她哼笑一声，“但我最近才知道，你其实不是怪物，你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你‘正常’极了。”</P>
“你就是冷酷、傲慢，所以懒得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也觉得只要自己不愿意，就算是世间普遍认同的伦理规则也不能将你框在里边。因为不喜欢，所以碰都不想碰，半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就用财富权势做了交易。你给我们地位华服，而我们只需要听话、安分守己。”</P>
“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P>
清音笑了起来：“皇帝，你怎么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呢？”</P>
她感觉荒谬又有些痛快地感慨道：“疯得这么厉害，你可真喜欢她啊。”</P>
“她呢？”</P>
“她喜欢你吗？”</P>
清音仔仔细细地盯着，从皇帝顷刻间的神情变换里得到了答案。</P>
她笑得更开怀了。</P>
皇帝周身的气势愈沉，如同竖起身的毒蛇嘶声吐信。他道：“说完了？”</P>
清音还在笑：“说够了。”</P>
但她很快便笑不出来了。</P>
只听皇帝对候在一旁、浑身僵直的行刑者说：“一直加，直到她死。”</P>
行刑者为了不被灭口，打算好好表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道：“是！”</P>
笑容僵在脸上，恐惧重新将她笼罩。</P>
“不要！滚！滚啊！！”</P>
行刑者露出憨厚笑容，手上提着湿透了的桑皮纸，温和道：“别紧张，别紧张，奴才手很稳的。”</P>
“不、唔、唔……”</P>
皇帝不紧不慢地说：“不要试图用你对朕的怨恨，掩盖你对阿芙的残忍。”</P>
“要她小产，要她这辈子都再生不出孩子，害她流了那么多血，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这就是你犯的错，你得认，也得加倍奉还。”</P>
“况且，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既觉得是朕辱没了你的尊贵、践踏了你的尊严，又觉得这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谈好的交易，朕付出该付出的，你也付出该付出的，谁也不欠谁。”</P>
“因为人性贪婪、自私，你既不甘心、不满足，又无力改变。”</P>
“谁都想做一本万利的买卖。”皇帝意味深长地：“自己做不到，便嫉恨他人能够做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