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戚昭仪神色间的变化，我的心已经全然明了。</P>
看来，戚昭仪会做吃的，也是阮贵妃的主意，或许不是直接说的，而是明里暗里提过几嘴。</P>
例如，我曾和萧昱在御花园里小酌，这事儿为人所津津乐道，阮贵妃本来也想做下酒菜陪萧昱小酌，可惜手脚笨拙之类的。</P>
戚昭仪是聪明，但她的性格也更急躁一些。</P>
加之这阵子萧昱受伤以后，对她是有几分冷落的，只要阮贵妃从旁一撺掇，她很有可能就上钩了。</P>
也是如此。</P>
戚昭仪“试探”萧昱以后，萧昱的反应，令戚昭仪不太开心，阮贵妃只需要打听戚昭仪这儿的结果，就能印证猜想了。</P>
真厉害呀。</P>
我看向阮贵妃，她此刻的神色已经十分平静了，和我自入宫的那天起，看到的她的模样，是一样的。</P>
平和温柔，仿佛一个善良的姐姐，令人想要亲近，而那些位分比她低的嫔妃，看她好说话，有的时候还会想欺负欺负她。</P>
那位故去很久的徐婕妤便是如此。</P>
这阵子，则是戚昭仪。</P>
“贵妃。”</P>
我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做这么多，证实猜想以后，再带着太后过来兴师问罪？”</P>
阮贵妃闻言，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反问道：“元妃妹妹在说什么呢？我做什么了？呀……难不成，这件事真的和你有关？”</P>
我不回答了，觉得有些累。</P>
人心复杂善变，我是早就知道的，可我原以为这深宫里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真情的，到头来却也是大梦一场。</P>
或许，先皇后才是唯一的一个，心存善念的人。</P>
我心里想着，摇了摇头，诚恳回答道：“这件事……”</P>
我本想和盘托出。</P>
萧昱为了我，受了很重的伤，这是真的，他本不必如此，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是该承受的。</P>
然而就在我刚刚开口的时候，宫外萧昱已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面色有些微微泛白，满脸的急切。</P>
“太后。”</P>
他急急走上前，到了太后跟前，板着脸说道：“朕是受伤了，是朕自己不当心弄的，和元妃无关。”</P>
他也不看我，继续道：“是朕偷偷出宫以后，觉得宫外景色甚好，就让元妃陪同一起，便出了事情。”</P>
“此事元妃知晓，朕不想声张。一则前朝安稳，朕有些小伤也是无碍，二则后宫两位嫔妃有喜，说出来难免引起震荡，叫她们不好安心养胎。”</P>
“三则，元妃是不曾去太医院拿药，但她每日给朕熬煮五红汤，也将她珍藏的阿胶都拿了出来给朕补身子。”</P>
“如今朕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此事不好继续深追，母后还是就此揭过吧。”</P>
萧昱的表情很严肃。</P>
他身量也很高，站在太后跟前，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势来，太后闻言，看着萧昱，冷着脸道：“不行！”</P>
“你是皇帝，受了伤就该叫太医院的太医给你看，你让燕氏帮着你瞒着所有人是什么道理！？”</P>
“燕氏也是不懂事的，不吭声，这像什么话？哀家若不责罚她，后宫哪里来的纲纪可言！？”</P>
太后格外严厉，搀扶着孙姑姑的手，看着萧昱，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P>
“……”</P>
萧昱沉默片刻，与太后就这么对峙着，忽然后退半步，看向身侧的魏公公，吩咐道：“魏仪。”</P>
“母后身子不好，现在也要晌午了，日头有些大。朕怕母后晒着，你还是让母后先回去休息吧。”</P>
“是。”魏公公颔首，就去扶太后。</P>
太后一把甩开魏公公的手，瞪大眼睛看向萧昱，质问道：“你这是不管不顾哀家的想法，也要偏帮燕氏了！？”</P>
“母后。”</P>
萧昱却不正面回答太后的话，反而表情一凛，道：“您是朕的母后，养育朕长大，朕一直都顾念您的养育之恩。”</P>
“故而朕登基后，便册封您为母后皇太后，这是您应该有的殊荣。”</P>
萧昱认真地说完，忽然话锋一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道：“不过，朕是皇帝。”</P>
“母后应该知道，皇帝这两个字的意思，代表着什么。”</P>
至高无上的权力！</P>
哪怕是太后，萧昱名义上的母亲，都无权说萧昱什么！</P>
萧昱对她好，那是孝道，可要是不好，太后毕竟不是生母，哪怕有养母的情分，但萧昱生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宫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P>
哪怕萧昱对太后不好，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P>
这一刻，太后的眸子剧烈地收缩，她有些惊惧以及愤怒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P>
她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原以为是个温顺，能忍气吞声以待将来的，他们母子俩早已心知肚明，不过互相扶持利用罢了。</P>
谁知道这个她原本觉得只是个“小崽子”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他是一头猛虎，早已不能控制的猛虎！</P>
“好，好，好！”</P>
太后咳嗽地说着，身子微微发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扶着孙姑姑的手，转身离开了。</P>
我目送太后走远。</P>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这个看似威严高贵的太后，背影已经显露出几分佝偻的模样了。</P>
到底是人到暮年，再也不是那个盛年之时，扶持一个深如浮萍，并不得宠的小皇子坐上皇位的那位心智超绝的皇后了。</P>
太后一走，偌大的院子就显得安静了许多。</P>
我的心同样也是五味杂陈的。</P>
我是记得的，萧昱曾对我说，之后的事情，交给他就好，他会护着我，让我不需要再担心太后。</P>
的确，今日看着他与太后对峙的模样，我知道他是做到了，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实际上，他要兑现承诺，这也是他一定会去做的事情。</P>
我想，没人能说他不孝。</P>
他从未忘记自己生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太后对他，也不能说完全是利用，一点儿感情都没有。</P>
如此一来，太后若能安安生生颐养天年，他也不会动太后，可要是太后再做什么事情……</P>
正如先前萧昱说的那句话一样，他是皇帝！</P>
哪怕是太后，也没有办法。</P>
“皇帝表哥……”</P>
戚昭仪睫毛微微颤动，她朝着萧昱靠近了两步，可此刻萧昱身上的戾气太重，戚昭仪立刻缩了缩身子，站在原地，不再靠近萧昱了。</P>
“表哥……”</P>
戚昭仪笑容难看，说道：“太后到底是太后，您……”</P>
话说到这里，萧昱讥诮一笑，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朕的做法有什么问题？”</P>
“不是不是！”</P>
戚昭仪连忙摇头，唯恐自己被波及，忙挤出一个笑容，道：“表哥是皇帝，自然是不会有错的。”</P>
“臣妾只是担心您的伤势而已……严重不严重？其实臣妾也能帮您换药的，不是非要元妃才行！”</P>
戚昭仪只是想争宠而已。</P>
为了恩宠，她也顾不得太后对她的“好”了，情况不妙之时，她自然不会选择帮太后说话！</P>
“嗯。”</P>
萧昱对戚昭仪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后，说道：“今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你应该也累了。赏花，便到此为止吧。”</P>
“……”</P>
戚昭仪动了动嘴巴，大概还是有些不情愿的，可萧昱都开口了，她也没办法，只能不甘心的让人散了。</P>
她一走，这院子就更加冷清了，只有我和萧昱，以及阮贵妃。</P>
那些个身边伺候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被萧昱打发走了，阮贵妃端然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P>
她察觉到萧昱看她，含笑问道：“皇上的伤势可好些了么？有伤在身，不好动气，现在可要回去歇息了？”</P>
萧昱不答，反问道：“你早就发现了？又让戚蕙仙试探朕，最后确定以后，你告知了太后？”</P>
昨个儿太后就带着太医来找萧昱了。</P>
萧昱原以为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不会乱说话，谁知那太医不知何时早已被买通了。</P>
当晚回去以后，就把他的实际情况告诉了太后，太后勃然大怒，按照太后的性子，以及她身为太后的尊荣，自然立马就可以兴师问罪。</P>
然而，太后却选择了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早上萧昱去上朝以后，再带人来乾元宫询问情况。</P>
这就耐人询问了。</P>
太后立即兴师问罪，问的自然是太医院，还有伺候萧昱的人，为何隐忍呢？</P>
自然，是要引出这件事背后藏着的我了。</P>
阮贵妃是要太后发现，萧昱的受伤和我有关，这一个月来，萧昱受伤都是我伺候的，我不可能不知道！</P>
那么，我除了隐瞒这件事以外，很有可能还导致了萧昱的受伤！</P>
如此，萧昱为我选择隐瞒，合乎情理！</P>
一切的一切，都是阮贵妃的布局！</P>
她或许早就忌惮我了，从她还是淑妃的时候，看着我一步步得宠，皇后的位置不知归属，她就要铲除潜在的敌人！</P>
恐怕，戚昭仪也是她算计的一环。</P>
戚昭仪做下酒菜，惹得萧昱心存芥蒂，会去想戚昭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从而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兴师问罪。</P>
实际上，戚昭仪做下酒菜这件事，本来也是阮贵妃诱导的！</P>
可要是我先前嗅觉不那么敏锐，没发现这件事的话，这黑锅恐怕得戚昭仪来背了。</P>
而一旦心存芥蒂，再立继后的时候，萧昱或许也不会那么考虑戚昭仪了！</P>
我心中早已看透了一切，面对此刻阮贵妃表露出来的对萧昱的关心，只觉得十分可笑。</P>
事到如今，还在演呀。</P>
“皇上？”</P>
阮贵妃等不到萧昱回答，又去看他。</P>
萧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问道：“是不是你？”</P>
这回，阮贵妃的笑容收敛了，身上表露出来的对萧昱的关心也戛然而止。</P>
她后退半步，抬头仰视着萧昱，目光却直勾勾的，她颔首道：“是。这次的事情，都是臣妾策划的。”</P>
“臣妾一开始只觉得，皇上忽然独宠元妃有些奇怪。向您询问亲蚕礼那回，也的确是巧合。”</P>
“不过，您许久不曾坐禅那次，臣妾就知道您许是带着元妃出宫去玩了，这本事无伤大雅的事情，但皇上您受伤了。”</P>
“您是一国之君，身上的担子何其重？怎能因为元妃而导致国事耽搁？臣妾做这些，也是为了您，为了江山社稷！”</P>
阮贵妃说得振振有词，仿佛她真的格外忠心似的。</P>
萧昱听完，却笑了。</P>
“是么？”</P>
他表情冷漠，淡淡道：“你若真的如此刚直不阿，大可自己来找朕，问朕是不是这样，何至于费这么多心思，搭上昭仪和太后呢？”</P>
“你的司马昭之心，朕已经知晓。”